王叶柄向王庆芬表明了身份,说王翠莲是他的亲姑姑。
王庆芬又惊又喜,拉着王叶柄的手不停地说有缘分。
她提及王翠莲当年就住在她隔壁,见她家困难,时不时拎来些鸡蛋肉,在那个年代,这都是稀罕物,可见这位大姐有多好心。
只可惜后来王庆芬搬到镇上去住,几乎不回地质队,两人交集才越来越少,后来竟然断了联系。
“我记得你爸爸在研究所工作。你姑姑可骄傲了,总在我面前提起他。”
“你是你爸的老来子,肯定可稀罕你了。”
王叶柄讪笑道:“我爸是老牌知识分子,我学没上成,在他眼里我一事无成,他怎么可能稀罕我……”
他人生的高光是在出生的那一刻。
母亲老蚌怀珠,在四十二岁高龄终于怀上他,彼时父亲已经四十五岁。
母亲为此扬眉吐气,父亲为此挺起腰杆,姑姑专门从黔北来到上海,塞了一万块当红包,还悉心伺候了母亲整整三个月。
他成了全家人的心头肉,手中宝,摔一下全家人跟着心疼,生个病全家人提心吊胆,生怕他会因为一场普通的感冒死掉。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家里的独苗,金贵得很。
他不论要什么,只要张嘴父母都会满足,即便父母不愿意,姑姑也一定乐意。
只可惜,他被养成为一个废人,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人,连高中都没考上。还是父亲找关系把他送进一个烂技校,勉强混了个中专文凭后,又被塞进研究所后勤占了个岗位指标。
没干多久,他就因为同事的闲言碎语离职了。
他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传宗接代,生出个儿子来,至于其他,父母压根不在意。
王庆芬心疼地抚摸着王叶柄的手。
“你这么好的孩子,他们竟然还嫌弃?”
“你不是想搞直播吗?我答应了。”
王叶柄喜出望外,立马改口称呼王庆芬为干妈。
王庆芬不乐意,“把那个碍事的字省了。”
王叶柄知道现在很多主播,只要粉丝肯掏钱,叫爹喊妈都乐意。他叫两声妈,哄得老太太开心,又不会掉两斤肉……
“妈!”
王庆芬愣了片刻,瞬时眼泪崩出,“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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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池没找到白珂。
人去楼空,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李重的母亲王庆芬申请遗体火化。
她说,她要为李重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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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南一彤得到消息时,李重已被火化,她的骨灰和母亲坐上了回黔北的车。
南一彤赶紧喊上程肃前往黔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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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叶柄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看着“摇钱树”。
摇钱树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甚至十分兴奋。
装满女儿骨灰的盒子……她选了最便宜的,就这么随意放在后座。要不是他找了个绳子绑好,怕是半路上她女儿的灰渣会跌满后座。
发觉王叶柄在看她,摇钱树冲后视镜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这个笑容如此含情,如此充沛,那一瞬,王叶柄甚至觉得让这棵摇钱树做自己的母亲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下一秒,他便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收!收!
他的目的是开一场全网独一份的直播,冲向并占据“直播杀妻案”热度的最高峰。
只要他的镜头里出现受害者母亲破碎哭泣的脸,装着受害者骨灰的盒子,待悲切的哀乐萦绕全场,血债血偿之类的话在直播间叫嚣起来……到时候,广阔无边的流量将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账号。
日涨粉一百万,绝对不是梦!
他将以受害者李重弟弟的身份风光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为他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姐姐伸张正义,替悲惨死去的她收割网上无穷无尽的善意。这些善意将化作善款,流入他的口袋。
至于身后这位奇怪老女人,喊她一声妈又如何?被她半夜摸脸又如何?就算把她当做亲妈又如何?
待这波流量采摘完,他拍拍屁股走人就好了。
想到这里,王叶柄冲后视镜里的摇钱树奉献上最真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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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选在李家位于207地质大队的老房子举行。
即便王叶柄已经预料到这个从70年代残存至今的地质大院会是何等的破败,可他还是被惊到了。
水泥大门露出红砖内骨,招牌上207三个数字残缺成了101。通往大队办公楼的路被拉木材的货车压得坑坑洼洼。当年热闹的礼堂大门紧闭着,旁边半人高的售票窗口像黑魆魆的巨眼死死盯着来访者。荒芜的篮球场被杂草侵袭,阵风刮来,只听到满是铁锈的秋千艰涩地吱吱呀呀。
当年时髦的干部房如今也成了老破小,还有些地质队的老人住在这里。至于南边那一片土窝子房像半截身子踩入棺材的老人,骨头脆了,脊梁弯了,只留最后一口气还在喘着。
王叶柄劝说,不然把仪式放在何家巷那套房子举行?
王庆芬笑着说她是在207地质大队怀上的李重,在这里举行收魂仪式,他更能感受来自母亲的召唤。
王叶柄已经习惯王庆芬的神经兮兮,还是有点诧异。
什么收魂?什么召唤?
这难道是黔北地区特有的丧葬文化?
他先是花了两天时间把长满荒草的院子清理干净,把堂屋里的灰尘扫走,而后又从很远的地方拉了两条网线以保证直播流畅。
李重的骨灰盒放在她生前居住的房间。满是蜘蛛网的屋顶,咳嗽一声,灰尘便会窸窸窣窣落下。
本地人没人愿意火葬。李重非正常死亡,又被火化,飘泊半生以这样的方式回到故居……她没办法穿上该穿的寿服,只能躺在骨灰盒里算作“小敛”。
地质大队队长举着拐杖来了。
他一见到王庆芬就唉声叹气。
“苦啊庆芬!你以后可咋整,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王庆芬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还有儿子呢!”
队长一听,越发难受了。那个死在三十五年前的男婴,他的母亲还是没遗忘啊。
王庆芬热情洋溢地招呼队里的老人们。
大家瞧着她,纷纷低头咬耳朵。
“唉。庆芬被刺激地不轻。看着她笑,我心里真不好受。”
“是啊,儿子刚出生就死了,好不容易熬过去,老公又死了,现在连闺女也没了,老天爷怎么不长眼啊,什么都让庆芬赶上了。”
待他们看到王庆芬拿着毛巾仔仔细细擦拭王叶柄脸庞的时候,咬耳朵更快了。
“这小子到底是谁啊?我听见他叫庆芬‘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