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拿出一叠协议让你签订,什么婚前财产协议,陪读协议,你看都不看,埋头就签。
然后,她们才施施然笑起来,“李重,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一个单亲家庭出身的穷女孩,能勾搭上我们弟弟,能出国读书,也算有些本事。”
“你可千万要知道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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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你紧紧攥着机票,一夜未睡。
你舍不得睡,也不敢睡,你怕睡醒后又回到那个逼仄孤冷的黔北。
出门前,你主动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她没接。你反倒总了口气,好歹电话打过了,也算是一种交代。
到达机场后,你给他发了条短信。
你头一次称呼他为老公,说很期待落地当晚的夜。
你含蓄地表达准备献身的意图。
清晨的机场依旧人声鼎沸。你默默盯着出境口岸几个大字……从萧瑟萎缩的207地质大院,到绯言绯语的遵龙镇主街,再到孤寂一人的黔北和省会,你走过了25个年头,跨过了千里,如今你要飞向大洋彼岸,跨越万里之遥,投奔另一个没有母亲没有哥哥的世界。
你应该激动的,或者痛哭的,可你意外地平静。
行李箱里全是他给你买的新衣服。
你站在那里,似乎已经闻到了没有牵畔没有束缚的自由的味道。
然而,直到机舱关闭,他也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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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啊,那是你最接近希望的一天,也是把你彻底打入谷底的一天。
你木然地推着行李走在大街上。彼时,台风来临前的副热带高压把整个城市蒸成九分熟,你却发现自己不知被谁一脚踹进了冰窖,冷得浑身发抖。
他终于打来电话。
“李重,你就是个贱人。你早都不是处女了,还敢骗我。”
“你不仅贱,还是个烂货,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完蛋了。你最好别再出现在学校里,不然我姐姐们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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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颤颤巍巍打开微信。
不知是谁在学校宣传栏里张贴了大字报。你的名字、照片赫然出现大字报的正中间,你所谓的“罪行”被鲜红的字揭露出来。你残暴虐猫,你霸凌同学,你水性杨花,你诈骗感情,你摆弄人心……大字报的“创作者”还生怕大家不相信,在大字报下方列举了很多证人证词,甚至还有他们的签名。
你放大看了看,全是你初中、高中背后议论过你的同学。
微信群里传疯了,很多和你相熟的人也都发来各色质询。不管他们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看热闹还是看笑话,此时此刻,你这位已经和你领了证的丈夫相信了。
在这个已经听见AI新质生产力号角的世纪,一张莫须有的大字报依然可以在新时代审判、断案,可以拿捏一个女人的命运。
你仰起头,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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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累了!烦了!不想再为自己争辩自证。
你再次走上回黔北市的路……一条回头路,一条唯一“接纳”你的路,当然也是一条绝路。
何家巷大变了样。早年的破墙破瓦变成了漂亮的白墙灰瓦,房子门口都挂上了历史建筑的标识牌,就连拐角处也种上了花花草草。
母亲房前不知何时种了一株三角梅,花艳得格外刺眼。
推开一楼楼门,楼门洞里也不知何时也刷了白漆。光穿过门窗照进来,一切竟显得格外安静和舒适。
你久久站在这里,像被谁施了定身术。
突然你听到二楼有人在说笑,细细碎碎地从门里传出来。
你猛然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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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啊。
你有时候觉得自己坐在一辆名叫“命运”的车上,它的来向未知,它的去向更未知。
你被挟裹着,除非死才能下车。你就这么被迫急哄哄地穿越数个四季,又时时刻刻被酷日暴晒着,度秒如年。
这辆车看似无意,却又走在既定轨道上,你改不了向,转不了身,你遇到了很多人,又很快与他们失联。
只有方月华阴魂不散,与你“并驾齐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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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缓缓走上台阶,推开房门。
你看到了母亲正在和一个人头对着头看什么东西。
不知那人说了什么,母亲笑得非常开心。
满是皱纹的脸舒展开来,你竟看到她年轻时的模样。
母亲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满脸惊喜道:“我的重重回来了!”
那人也缓缓抬起头来,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上也露出惊喜。
“好久不见,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