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禇良抱着文书笔墨,早早到了刑部点卯。
河务案在皇帝沉默的干预后,几乎进入尾声。本还嚣张狂妄的步识,在刑讯一夜后,竟也招供。有他的口供,再顺藤摸瓜,凡有罪者,八百余人。
邓协洛不敢耽误,入宫面圣请旨,便是已致仕告老,也未放过。经檀所部手脚利落,得了三司公文,便前往羁押归案,预计最慢的,到了中秋前,也能押入京都。
然首犯既定,皇帝已经等不下去了。
这一日,是诸人聚齐,将一应文书整理归档。林清光陪着王基在偏殿喝茶纳凉,言谈间只有各地风俗,倒是对了王基的胃口。
这位年岁已长的老侯爷渐渐放下戒备,抿着夏日凉茶,道:“林制诰果然博学古今,即便没能去过,也对各处了如指掌。我是个武人,素日最烦你们这些念书念得入魔的,却也喜欢你这般闲扯。若非吾儿已然成婚,倒是要红着脸说门亲了。”
这就是客套话,林清光心中清明,口中打个哈哈,正要换过话头,正欲进门的云熙却满脸诧异,脚下滑了一下,才强行稳定心神,躬身一礼,道:“侯爷,邓尚书着下官回禀,奏折已写好,请侯爷过目,再行用印。”
王基脸上还带着未曾收敛的笑意,伸出手拿过折子,一目十行看罢,又递给林清光,道:“你也瞧瞧。”
林清光从善如流,她自是察觉到云熙的不对劲,然王基在场,却不好说什么。她翻开折子,口中道:“云寺丞请坐,喝些茶水,去去暑热。”
云熙应了,却选了离林清光最远的位置,捧着茶盏解渴。她的举动林清光看在眼里,憋着笑凝神于奏疏上。
事关姜悠杰、步识等首犯的,证据详实罪名清晰,量刑也从重,浑无宽待的意思。罪行轻者,则谏言轻处。而关乎武氏的,便是只字未提。
林清光看罢起身,道:“侯爷,明日入朝,还须打起精神。余下的,下官会协办。”
王基心中明镜一般,点头道:“也罢,本侯便回家养神。你告诉邓尚书,劳烦他了。”
王基起身离开,林清光等她走远,也不多做解释,问道:“邓尚书在何处?”
“西侧殿。”云熙憋着股气,只想着林清光会说,然她径直过去,和邓协洛一谈便是一个时辰。
见不到人,云熙便同禇良一起去廊下吹风避暑,又问她:“案后皇上或有提拔,你什么打算?”
“我是公主府的长史,动不到我。或许会对殿下有所加封吧。”禇良靠着廊柱,望着云熙,只觉得她有些不对,却瞧不出什么,便道:“伯母不是要来了么?你新得一功,她定是高兴的。”
“母亲这次来京都,是要多留一些时日,或许年后才走。她的信中也惦记着你,届时多来我家里玩。”云熙又是欢喜母亲的到来,又觉得拘束多了,不方便她去林家留宿。
可……她若去多了,或许林清光也是不方便吧?云熙晃了神,禇良说了一半,才发觉她根本没有在听,只好起身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问道:“石纯,你是否身子不适?我瞧你脸色苍白,还是告假回家养一养,明日才好打起精神入宫面圣。”
云熙愣愣抬头,也觉得心慌汗重,便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与邓尚书告假。”
禇良有些不放心,便道:“我陪你一起。”
林清光这里正好说完,听完云熙的话,不由暗自担忧,便道:“既是小褚长史也到了,这折子还是让她誊抄,我在此用印便是。”语罢,林清光从腰间荷包拿出官印,在最末盖上,取笔落名,道:“邓尚书,明日再见。”
邓协洛颔首,道:“大学士也好好养精蓄锐,明日面圣,惟愿此案得个周全。石纯,你放心回去,人手是足够的。”
林清光起身,边收官印边拍了拍她的肩头,两人一起出来,留下禇良在短暂的调整后,听候差遣。
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云熙不想乘车,拿了把伞挡着最烈的光,道:“我回家去了,明天见。”
“石纯,侯爷只是玩笑话,你当真了?这怎么可能。”林清光跟了上去,从她手中抢过伞,却全然挡在云熙的身上,轻声道:“小侯爷的婚事是御口赐婚,曹主簿人品贵重,怎会轻易与良家女和离?”
云熙这才转过弯来,却不肯就此下坡,道:“侯爷说这话了么?我怎么不记得?是这天气太热,我憋闷难受,与小侯爷的事可没半分关联,你少胡说。”
云熙不肯就势下来,林清光也不恼,就在她身旁跟着,笑道:“可我离家的时候,着晓华备了酥酪,又冰了瓜果米酒,预备着云寺丞来呢。你要是不来,我吃不完,这般热的天气留不住,平白丢了,着实可惜啊。”
云熙的心事去了,自然而然平心静气,白脸渐渐红润。闻言不用多思,侧眸道:“谁说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