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得懂赵诚璋的意思,一念起而百思生,眼角也跟着耷拉下来,然他却劝道:“诚璋,花开堪折直须折!你的心意想明白了,便说与她听。若她肯自然好了,若她不肯也不算白折了时光。”
赵诚璋自成年后少有迷茫,此刻却流露出迟疑不定,轻声道:“爹,难不成我要以势压人么?”
皇帝嗤笑道:“以势压人?你会么?朕若打算以势压人,早就宣了小郁离入宫,亦或下道中旨把人赐给你了。”
但见赵诚璋面上窘迫,皇帝方道:“让你与她讲明白,若她也有此心,自是成一桩美事。若这姑娘没眼光,天高任鸟飞,她能当机立断救下六娘,便不是个没主意的。诚璋,时光易逝,万勿平白蹉跎,再叹当时是寻常啊。”
这句话直到回到郡主府,赵诚璋也只是想清楚了字面的意思。思贞、思梧一起迎出来,面上都讪讪的。思贞鼓足勇气,问道:“郡主,还打不打?”
“打什么?”赵诚璋一门心思想着皇帝的话,绕开大路走着小道,分明是往滴翠轩去的。
“郁离姑娘啊,方才不是说了,要打么?”思梧看明白了几分,继而笑道:“卑职找个木架子打过便算,只让郁离姑娘这些日子莫出门,也就是了。”
赵诚璋停下脚步,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思贞拦住了思梧,只道:“郁离姑娘回来便在滴翠轩中,瞧着正伤心呢。”
赵诚璋便晓得,她的那点心思,起码这三个都是清楚的。她迈开步子,越走越快,知道那两个没有跟上,也不去问了。
盛夏正当时,竹林正青翠。风吹竹叶,沙沙作响。院中的几个丫鬟如今都在外头,想来是被郁离赶出来了。
赵诚璋摆摆手,让她们莫出声,才放缓步子,走进滴翠轩。
那人长高了些许,但自小亏太狠,赵诚璋费心费力,送她回长安,也就只能到这样的个头了。那二年在平州,赵诚璋眼见她从稚嫩长成,心底那点悸动,从点滴酿成了雷雨。
这些年思前虑后,凡事总想要个周全。或许皇帝说得对,也该和郁离讲清楚她的心意,由她自己决议。
郁离就像她初来的时节一样,没换衣裳,头发束进纱帽中,趴在了池边,垂下一条手臂,用手指拨弄着水波。
赵诚璋站在了院子中,顶着黄昏的光,道:“郁离……”
话音方落下,郁离立即站起来转身,只是脚下略麻,眼见就要摔倒,被赵诚璋一个箭步追上,扶在怀里。
“怎么毛躁起来?”赵诚璋仿佛叹息,扶着她在池边坐下,松开手退在一旁,见她湿漉漉的一双乌眸,又蹲下了身子。
“别怕,在外头都只是做戏,不是真的怪你。”赵诚璋深吸口气,手心都是热汗,她道:“久别了,你在京都做的很好,六妹妹那也亏得你在,才没出大乱子,我要多谢你。”
“郡主……我……卑职……”郁离的脸红了,看又不敢看,只好低着头。
“这里没有别人,我有些话说,你且听一听。肯不肯的,你自己决定。”赵诚璋的手搭着自己的膝盖,尽量弯下腰身,若是郁离肯看过来,就会发觉她也红着的脸颊。
“我很喜欢你,百年之后,想与你同穴。别的话……我也说不出口。”赵诚璋别开了脸,舔了舔干涩的唇,低声道:“你呢?你待我一向都很好,可我……可我分不清是因为我的身份,因为我救过你,还是有一点点的喜欢。”
日头渐渐挪走,光从院子最中间移开了,弯月挂上树梢,凉风将至。
赵诚璋默默叹息,从期待到迷惘,心头或许有些钝痛,这时候强要面子,也辨别不清。她低声道:“你别怕,想去哪里,想留在这里,说与思贞,她会给你安排妥当。只是还得委屈你留在这里几个月,演好城外的戏。”她将如此作为的缘由解释过后,也觉得如此甚好。朝局将乱,送郁离远离朝中的纷争,过平稳的日子,也是好事。
团着的身影拉直了,顿了顿足,就要转身离开。
郁离从莫大的恐慌中醒过神,站起身来急道:“你说的是那个意思么?”
四目相对,赵诚璋清清楚楚看到了两行清泪,她情不自禁,上前抬手,边去抹边道:“生同衾死同穴,我想了一年多,也就是这六个字了。郁离,我还能是什么意思?你想的意思又是什么呢?”
她的指尖是热的,泪珠从冰冷,渐渐染了热意。郁离泪眼朦胧,却更受惊,只是身后没了退路,她只好鼓足勇气,道:“可我是女子,将军也是女子。我也能嫁给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