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值得这份六寸的芝士披萨饼,共六便士。”温特沃斯答。
两人大笑起来。
他们全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笑出眼泪。
快乐怎么能用逻辑来表示内涵?
语言只是笑声的一种——
他们何曾说过什么?
他们只是在开怀大笑!
“来一块吗?”温特沃斯将餐盘举到了伦科的面前。
伦科毫不客气地拿走了一块披萨饼。
香烟的烟灰落在了地毯上,将波西米亚风的地毯烫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
这还是劳伦斯带回来的、送给艾涯的礼物。
伦科看见了男孩的鞋子上粘着海边的沙土,裤子上还有轮胎的印子。
温特沃斯即将远行,或者是刚刚将人送走。
伦科没有过问,只是说:“劳伦斯死了。”
“哦……他今天刚死?”
“是的。”伦科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
“今天,就在刚刚,两个小时前,他才死了。”
“因为这个,所以你如此快乐?”
“是啊,是的,正是如此。”
同样的意思,伦科用不同的句式、语气,说了三遍。
温特沃斯吃完了第二块披萨饼,走到了操控音响的屏幕边,将摇滚乐换成了古典乐,又坐了下来。
他刚刚填饱了肚子,现在有点犯困,只想闭着眼睛在沙发上假寐,和伦科说一些闲话。
“这样……那你觉得艾涯什么时候会死?”温特沃斯问。
伦科也一屁股坐了下来:“我怎么知道呢?她会在她该死的时候死去。”
温特沃斯一只手撑着额头:“我们所有人都会在该死的时候死去——你这句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好吧,我换个说法,她早该死去,并且已经死了。”
伦科将酒瓶放在了桌面上,又让战战兢兢的女仆去弄点吃的来。
女仆实在不知道伦科在说什么话。
明明艾涯还好好地活着——
她会在某一刻回到家里来,她会看到伦科的这副邋遢样子。
可女仆实在是害怕,觉得伦科在发疯,只好听命照办了。
伦科没有管女仆,他饿坏了。
就像他回到庄园的那天一样。
伦科流浪多年,饿极了,饿狠了,于是将杯子里散发着腥味的鱼子酱吃光了。
他又恢复了饥饿感——哪怕他现在仍然住在这豪华的庄园里,刚刚吃完了一块披萨。
他非常饿,饿得变回了那个每天会去垃圾桶找吃的流浪汉。
他骨瘦如柴,却如同艾涯所说的一样“看起来很健康”。
他住在家里,却又开始了流浪。
“她死了?”温特沃斯问。
“没错,她彻底死了。”
伦科今天尤其喜欢一些语气强烈的肯定句。
温特沃斯知道,伦科说艾涯死了,肯定和正常意义上理解的死亡不一样。
还有伦科刚刚说的,劳伦斯死了,估计也不是普通概念上的死亡。
至少,劳伦斯肯定不是两个小时前死的。
这位老管家,可能昨天就死了,或者是前天、一个星期前、一个月前死的。
或许他明天才死掉,或许他后天死,或许劳伦斯长生不死。
温特沃斯不质问自己的朋友具体的细节——
和艺术家讨论现实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情。
既然伦科说劳伦斯和艾涯都死了,那他们就都死了,这是确凿无疑的。
温特沃斯不作出反驳,也不在乎什么时候举办葬礼,自己会不会收到请柬。
他见怪不怪,只是享受着死亡的快乐。
女仆又端上来了一盘烤肉,伦科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
恰在此时——恰在此时——
保镖搬走了门廊里的最后一个铜像。
那是大卫王的雕塑。
神明啊!
塑像绊倒了保镖的腿。
大卫王摔碎在了生与死的对视前,喷泉的大理石边缘被磕破了一个角。
屋外天光乍破,太阳从厚重的铅灰里照了出来。
神谕让伦科看到了金光,他的嘴角还流淌着烤肉滋滋发热的油。
温特沃斯看着伦科愣愣地站了起来。
男孩顺着伦科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金色的一角。
有什么东西藏在生与死的对视之中——
大理石里竟然还有东西?
男孩跟着伦科走过去。
搬东西的保镖在连连道歉,伦科全然没管。
他感觉自己的耳边隆隆作响,天际的雷鸣——
有人要告诉他——
有人要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那是被嵌在大理石中的铁皮,它被刷上了一层金漆,正好与阳光同一个颜色。
上面写了什么?
上面写了什么?
伦科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句话:
“当风雨侵蚀了生与死,你会看到希望。”
希望这个单词的第一个字母是大写。
Hope.
温特沃斯倒吸一口冷气,想起了艾涯曾经告诉他,霍普是一位艺术家。
——这不是希望。
这是人名的写法。
这句话应该是:当风雨侵蚀了生与死,你会看到霍普。
——你会看到我。霍普说。
男孩抬头看向自己的朋友,发现伦科正死死地盯着喷泉中央的尼索斯,还有架在尼索斯手臂上的海鹰——
代表着死亡的海鹰。
这是他父亲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