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云如墨,雪落肩头。
陆东楼沉默地跨上石阶、进门,青山居门前客人来来往往,一个个身影穿梭过,黄葭瞥了那匾额一眼,提袍跟上。
进了门,人声鼎沸,来客络绎不绝。
两人走向柜台,周围讲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伙计已经忙不过来。
账房先生从柜台后面一扇水墨屏风后走出来,也帮着招呼客人,见他二人进门,连忙上前。
“二位,咱们店今天刚进了几十石东北大米,您要不看看。”
陆东楼温和一笑,看向他,“我们是福建泉州的王老板介绍来的,想请你家掌柜的亲自来看货。”
黄葭微微一怔,只猜测他话里说的泉州“王老板”八成是王叔槐。
账房先生听得“王老板”三个字,神色一变,眉头皱起,“真不凑巧,我家掌柜今早收账去了,平常大约过午才能回来。”
陆东楼扫视四周,语气亲和,“这条街店面格局大都对称,你们店的大堂处在中轴,东边放货架,西边却拦了一道屏风,我猜这屏风后头应该是后厨。”
他看向账房,“楼上今日还有雅间么?”
账房先生一惊,打眼瞧了瞧他身上那织锦仙鹤的袍子,才道:“有有有,客官好眼力,二楼的饭馆,也是我们家掌柜开的。”
陆东楼放了三两碎银在账房手里。
账房先生招来一个伙计请两人上楼。
二楼格局开阔,南北雅间相对,中间大堂摆一些梅花盆栽,布置了一条曲水流觞的盆景,占了过半的地,可见这里的老板不差钱,若是寻常饭馆,老板巴不得把桌椅板凳塞满整间房,如此,能招呼的客人就多些。
可这二楼饭馆却只有雅间,看来在这里吃饭,花销绝不是小数目。
伙计开了一间靠北窗的雅间,在四角点了明灯,又上了一壶金骏眉,才迤迤然退出去。
北窗风大,窗隙擦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二三雪片吹进,依稀可看清杭州码头所在。
黄葭拢住半扇窗,转头看向他,“漕台方才说的王老板是何人?”
陆东楼靠着八仙椅,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这家店生意好,你那位三叔一年中派人来了七趟。”
黄葭有些诧异,能够打动王叔槐的,除了银子再无其他,能让他几次三番地来,可见这家店做的不是寻常买卖。
“漕台一早就派人查过这家店?”她悠悠倒满一盏茶,递过去。
“这家店的店主名叫焦郁娘,是淮安人士,要查她的底细一点都不难。” 陆东楼接过茶盏,看向窗外往来的人潮。
“她莫不是出自淮安大户淮阴焦氏?”
他没有回答,也算是默认。
黄葭微微垂眸,算起来,她还去问焦老爷子借过粮,没想到能在浙东遇上他家人。
焦家待在杭州的人,她此前在淮安倒也听说过一位,正是焦家小女儿。
这位焦姑娘嫁给了苏杭的富商,一位声名显赫的人物。
富商死后,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焦老爷子曾几度派人南下,请她回娘家,而她不肯回,孀居之后一直待在杭州。
这位焦姑娘的往事,半个淮安的人都有所耳闻,只因她当年出嫁时,焦家出的嫁妆和送嫁队伍蔚为壮观,大婚排场惊为天人。
花轿鸣锣队伍绕着淮阴走了大半程,引来十里八乡的人围观,出了淮安后,她坐上焦家的六艘八百料的商船南下,过几道闸口,鸣锣开道,鼓声阵阵,声闻几余里。
当日的热闹,恐怕不亚于此刻长街上的情状。
窗外闹市,人声鼎沸,雪越下越大,天地为之一白。
陆东楼抿了一口热茶,忽然道:“昨日臬司衙门来报,说船上当时只清点出八百石漕粮,恐怕有四百石的漕粮都藏在暗舱里。”
“怎么可能?”黄葭拿起茶壶,又忽然反应过来,倒茶的手滞在半空。
她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诈我?”
陆东楼神情肃穆,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一言不发。
茶水的热气仍在翻腾,眼前一片迷离。
她放下茶盏,身子后仰,靠着椅背,“漕台想从我这里问出暗舱的事,总该告诉我,你为何要知道这些事。”
“那这究竟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陆东楼挑眉,目光淡淡地看向她,眼底好似有一块化不开的冰。
黄葭撇过脸,看着天青色的杯底,她认识他几个月,自认也把这个大官看明白了三分。
——为民请命不见得,利欲熏心不大像,随波逐流倒还说得过去。
这样一个人探知暗舱的事情,究竟为了什么?借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打压市舶司?
市舶司与漕运部院争贡舶权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可市舶司背靠内廷,陆东楼身为外臣,即便是掌握了这些事情,也未必能有什么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