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江畔风萧萧。
薛孟归几步翻进了一座院落。
见四下无人,他长舒一口气,转过身,身后的二门长廊下挂着几盏白帽方灯。
他身上暗青色的锦袍在灯火照耀下发出刺眼而夺目的光彩,他移步向前,只见长廊下坐着一个人,目光微微滞住。
那人背对着他,声音低沉中夹杂着些许阴冷,“可曾找到人?”
薛孟归从容揖了一礼,“卑职慢了一步,臬司衙门的兵马把人带走了。”
“没用的东西。”
薛孟归低下头,声音不卑不亢,“卑职已经安排了人手,尽快将那批货转移出去。”
那人靠着躺椅,语气舒缓了三分,“既然已经布置妥当,那你还来我这里作甚?”
“卑职……”他抬眼看了那背影一眼,才接着道:“眼下似乎还有一桩麻烦。”
躺椅微微晃动,那人沉默不语。
摇晃着长长的影子拖拽在薛孟归的脚下。
薛孟归瞥着那片阴影,“今夜有漕运理刑司的人在船上查案,卑职不知其人查出了多少。”
他抬头看向长廊下的人,“漕运理刑司毕竟不属浙江,这回又是奉公务而来,若把人杀了,势必会引来追查,卑职不好动手。”
谈话间,微风轻轻拂过,夹杂着雪片开始飞舞。
长廊上的白帽方灯摇曳生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漕运理刑司?”灯下的人顿了顿,忽而轻笑一声,“你怕不是教人给骗了。”
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薛孟归。
薛孟归微微一愣。
“漕运理刑司隶属都察院,如今都察院的御史都已经来了,他们既无特许,凭什么来查案?”那人的声线很低,漫不经心的语气听得人脊背发凉。
薛孟归眸光微动,回想起今夜船上,那个漕运理刑司的官站在他面前,还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架势。
他沉下头,眼眸中划过一道厉色。
……
昨夜五更雪,今早初起不甚寒,天明之后,风雪更密。
黄葭推门走出来,官驿庭中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只见楼下,大大小小的朱漆箱子一群人抬起,自大门走到二门,来来往往不间断。
她微微蹙眉,径直走下二楼,去了官厨。
年关时分,官驿内的官差极多,七品的外放县官扎堆坐满了。
官厨里端出来几碗阳春面,白气漂浮在她眼前蹿过,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油水映出金色光泽,翠绿翠绿的葱花浮在上面。
黄葭站了一会儿,发现身上没带银两,只好回厢房去。
走过二楼廊道,才发觉那一口口朱漆箱子也正摆在上面,这西边几间厢房住的都是部院的人,看来这东西的归属已然分明。
黄葭从纵深的长廊走过去。
陆东楼命人在长廊拐角处摆了一张三尺见方的小桌案。
熹微的光从楼外照落,陆东楼穿着一身灰蓝色袍子,此刻正背对着她,衣袖上的仙鹤刺绣闪着夺目的光。
黄葭想起先前她从船上换的那身木兰祥云的袍子,上面也是这样大片的刺绣。看来,市舶司的礼,还有这里二十几口大箱子,部院真是来者不拒。
陆漕台像是听到了脚步声,随即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卷书。
“过会儿就上菜了,一起吃吧。”他抬眸看向她,眼中泛着淡淡的笑意。
黄葭慢步走过来,语气戏谑:“不想才过一夜,陆漕台已经官至一品了。”
陆东楼神情微滞。
她坐到他对面,轻轻挑眉。
陆东楼顺着她的目光抬起右臂,瞥见那衣料上的仙鹤,不由多看了一眼。
一品穿仙鹤。
黄葭倒了一盏茶递过来,“那就预祝漕台高升了。”
他轻咳一声,“随手拿的,还以为是鹅。”
黄葭笑而不语。
雪停后,阴云垂垂。
楼外卷起一阵冷风,她冷不伶仃打起了寒战,起身进门。
只见他那间厢房里陈设极尽豪奢,洗脸的铜盆上挂着的方巾闪着黯淡的光泽,显然是上好的丝绸。
她有些诧异,同住二楼,她与他屋内陈设却全然不同,但这样布置却不是当天能差人办好的。
黄葭微微蹙眉,走出门。
陆东楼仍坐在那里看书。
楼外的雪已经停了,黄葭请书办在桌案边拥了一个大火盆,火星上扑起蒙蒙的暖意。
她坐了下来。
未过片刻,三四个长随端了菜走上来,龙井虾仁、笋干老鸭煲、油爆沼虾……
热腾腾冒着白气。
一道神仙鸡摆在面前,黄葭听人说过,这菜是泡了花雕酒放在粗盐上炖足两个时辰才能出锅的。
她尝了一口,香气四溢,连最容易柴的鸡胸肉也因浸满了猪蹄的油分变得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