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叔谒目光闪烁,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他轻咳了一声,坐到她对面。
酒炉烧得通红,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拿起酒盏,里头却是一汪再寻常不过的浊酒,不由轻笑一声,“请客吃饭,再不济也该用杏花村的汾酒。”
黄葭低头看着那洁白如玉的杯底,眼眸微深,“我是来谈事的,又不是来品酒。”
沈叔谒仰头一饮而尽,目光转向她。
他不禁哂笑,“你在部院也这样同人说话?怪不得连差事也没保住。”
“与这无关。”黄葭望向他,脸上的表情晦暗,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雨声淅淅沥沥,舱里安静极了。
沈叔谒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你今日来找我,是回心转意了?”
黄葭笑了笑,身子向后一靠,狭长的眼眸中盛满了狡黠,“往后十抽二,干不干你给个准话吧。”
沈叔谒冷哼一声,“你打发叫花子吧。”
黄葭只是笑,“我猜,王老头大抵是给你十抽四,这个抽分,你连进货的钱粮都拿不出来。”
沈叔谒一愣,不想她如此了解王叔槐的行事作风。
这番话也正戳中了他的痛处,来来回回已经近半个月,他拿着茶酒与账目上门软磨硬泡,那王掌事却是半点也不肯松口。
经商这么多年,沈叔谒一直奉行的是“多交朋友多开路”,遇上的同行彼此间也都有默契,生意能互惠互利,少有这么斤斤计较的铁公鸡。
此刻的他虽未必信得过黄葭,但他明白,在王叔槐那里,他永远也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利润。
想到这里,沈叔谒犹疑地打量着她。
前后两回见面,这位黄船师的态度一改从前,这里头若是没有猫腻,他是不信的。
他撇过脸,“我怎知你不是在诓人?”
黄葭的目光慢慢转向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开口道:“是人都有个关口,如今我确实急着用钱。”
她抿了一口酒,“先前去找那戏班子拿,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沈叔谒目光一怔,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心里有了底。
薛俦那戏班子的人本是一伙放高利贷的江湖骗子,逼急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
凡找他们拿钱,就是把刀柄递到了薛老板手里。
黄葭这么做,是变相地给薛俦纳了一个“投名状”,这么看,她是真的遇到了难关。
有这一重加码,沈叔谒安心了几分。
他自顾自倒了一盏酒,却并不打算松口,“就算我答应你,如今你也不是清江浦的掌事了,有什么好谈的?”
“如今不是,未必今后不是。”
黄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漫不经心道:“假若眼下我已经是掌事,恐怕沈老板掏空了家底也未必能从我这里讨得半杯羹。”
她顿了顿,幽深的眼眸直视着他,语气也沉了几分。
“都说奇货可居,沈老板纵横东南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吕不韦的魄力?”
沈叔谒微微一愣,只觉得她这句话里有着浓重的血腥气。
一阵漫长的沉默。
黄葭捧起碗筷,自顾自地吃起了饭,小桌上的酒酿圆子软糯可口,东坡肉肥而不腻。
酒炉冒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四下安静无声。
她知道,应该给沈老板一点思量的时间。
沈叔谒也正思忖着方才的对话。
他如今身在淮安,与部院、清江厂之人都不熟识,无法拿捏脾气秉性,要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谋求见面之机达成合作,实在太难。
非常之形势,必要用非常之手段!
他毕竟是个商人,商人走南闯北,靠的就是“欲求非常之功,无务为自全之计”的那份魄力。
想到这里,沈老板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向后靠过去。
“你开个价吧。”
她顿了顿,小酌一口,捧着酒筹的手指微微一颤。
缓缓抬起头,目光笃定,“一千三百两。”
沈叔谒的脸色猛地黯淡了几分。
他俯身向前,“可否再便宜些?”
黄葭白了他一眼,“买菜呢?”
他兀自坐着,一言不发。
黄葭放下碗筷,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十分有力,“拿了这钱部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要疏通,最后落在手里至多几十两银子。”
沈叔谒笑了笑,眼神却变得警惕,“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卷钱跑了,一千三百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黄姑娘莫不是在诓我?”
他轻笑一声,神情却并不轻松,“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部院还会让你当这个掌事?”
听了他的怀疑,黄葭却无声地笑了,左手从包袱里拿出了一锭银子。
烛火熹微,照得银两熠熠闪光。
沈叔谒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葭将那一锭银子翻过来,背后赫然是部院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