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厂,雨声淅淅沥沥。
寒风吹拂,灯火恍惚。
邱萍低着头,语气沉重:“此次失窃苏木、楠木、桐油,共计两百六十四两。”
话音一落,堂屋里一片死寂。
坐在主位上的黄葭面色凝重,“三人轮值一夜,从亥时三刻至寅时不曾有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一边的刘工首长叹一声,拱手道:“当日轮值的人已经问过了,说是吃坏了肚子中途离开了一刻钟,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
烛火晃出一片暖色的虚影,照映着黄葭清隽的面容。
她叹了一口气,“出去不过一刻钟,这盗匪手脚竟然如此麻利,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把整个西房搬空了。”
听了这话,邱萍微微颔首,眸光闪烁,“掌事的意思是……有内鬼?”
话音一落,在座几位老船工皆是一怔。
几道目光在堂屋里交叠。
黄葭看向刘工首,脸上露出一丝安抚人心的笑容,“我没有这个意思。”
刘工首琢磨不出她的意思,坐着没动,也不言语。
黄葭轻轻抬手,邱萍会立刻意,将一摞册子发了下去。
堂屋里目光交汇,有着一种别样的安静。
黄葭的声音平静如水,灌入众人耳中,头脑一震,“我看过了,这几年来清江浦的盗案,凡木料大都运入闽江入海口。那一带水陆交通便利,是闽东、闽北及闽南货物的集散之地,而其中木料货物,又多半会运去南台和洪塘两地。”
众船工低头看着册子,几道目光在堂屋里交叠。
黄葭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征税之规,有水饷,有陆饷,有加增饷。水饷,以船广狭为准,其饷出于船商;陆饷,以货多寡计值征输,其饷出于铺商。”
“征税之时,铺商接买货物,应税之数给号票以为凭据,船老大将依照号票再交水饷。”
刘工首听出她是打算追查此事,即刻心领神会,“眼下淮安禁船森严,还有海防关口,他们断不可能逃饷跑出去,所以必要找几家铺商伪造号票,这一步,倒是不难。”
黄葭点了点头,继续陈词:“伪造号票不难,运货就难如登天。”
说完这一句,她扫视堂屋众人,神色肃穆,“这帮贼若是不想打草惊蛇,只能一船一船间断着运出去,就当前关防形势,只怕要运上半年不止,况且积货之时还要防潮防腐,又是一笔巨款。所以,我断定他们会一次运完。”
刘工首神色黯然,眼下淮安能把这些木料一口气装船运走的人屈指可数,多少是手上有大船的人,而这样的人多少都与清江浦关联紧密。
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又如何能如此轻易得手?
邱萍微微诧异,既然贼一定会运货出去,那稽查就不在话下,“掌事的意思,我等只需在港口守株待兔?”
黄葭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刘工首见她这般态度,眉头忽然又舒展了,“看来是不用查了。”
他话音一落,堂屋中凝滞的气氛顿时纾解。
黄葭看向他。
刘工首兀自叹了一口气,打趣道:“这些木料已经盖了清江厂的火漆,这帮贼偷走转卖还要再损毁火漆上的官印,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不知他们是做来干甚,倒不如去偷几家大户。”
黄葭也笑了,“说到底是这些贼不聪明,简单的事也弄得这样繁复冗杂。”
她话音一落,堂屋里又是一片静穆。
邱萍的目光在自家爹爹与掌事二人当中打转,明显察觉他们的对话奇怪,仿佛意有所指。
雨声洒洒然,烛光忽明忽暗。
明窗上映出斑驳的树枝,好像一只干枯的手掌。
黄葭低头看着白色的杯底,话锋一转:“雨季已经来了,这几日受潮的木材要尽快转移。”
堂屋众人面面相觑,一道道目光只看向刘工首。
刘工首微微蹙眉,颇为不解,“刚刚才闹开,眼下即刻转移木材,只怕又要惊动了盗贼。”
黄葭看了他一眼,语气斩钉截铁,“就怕他们不来。”
“轰隆隆!”
堂外雷声轰鸣,雨势渐大。
邱萍送走了一行船工首,忧心忡忡地看向端坐在堂上的人,“掌事,到底有没有内鬼?”
黄葭抿了一口茶,脸上神情幽微难明。
邱萍有些不安,她自小在清江厂这边长大,与这里人感情深厚,若是真有人偷盗,那说不准就是她的哪位叔叔伯伯。
黄葭放下茶盏,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