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雨雪过去,檐水犹滴。
长廊下,黄葭走在前面,邱萍抱着账簿小步跟着。
“今日来的总共有五十几家商户,其中一半是淮安本家的,其余都是从浙江、福建、两广赶来的客商。”
“方才一一问过了,有十三户原来大头做的就是木料生意,其余则是火漆、桐油、林木生意都做过。”
“不过,今日来的客商,之前都不曾与官衙打过交道。”
“杨郎中说,这些客商天南海北地飘,无根无萍,若要选,还是首选淮安本地的,这样日后有什么岔子,也好追责。”
黄葭“嗯”了一声,“石灰和竹茹打听过了么?”
邱萍微微一怔,“西市便有,只是……杨郎中说停在浙江的漕船快回来了,近来官衙要裁减开支,以防到时候漕粮运输有碍,不能妨了大事,所以仓库里的船料暂且用些经济的补上。”
黄葭微微垂眸,不再言语。
抬起头,官衙南面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商户已经来齐了。
黄葭举步入堂。
烛火漾漾,人影幢幢。
座上的薛俦眼前一亮,还未开口,只见对面之人忽然上前一步。
“老相公,许久不见。”
薛俦眉开眼笑,“你、你不是那位打渔的黄姑娘么……怎么如今……”
他顿了顿,笑道:“果然,我当日便觉出你绝非寻常人。”
薛俦将“老朽”换成了“我”,语气中也透着恭敬。
黄葭笑了笑,兀自上前坐。
只是西南角的那个位子分明还空着,她看向邱萍,“杨郎中呢?”
邱萍低下头,“郎中说,他有事脱不开身,让您先谈着。”
黄葭微微蹙眉,没再说什么,从邱萍手中接过了这几十家商户的单子。
只是扫过一眼,她抬起头,“哪个是做过松油、红松根生意的?”
一声问话,七八个商户掌柜齐刷刷站了起来。
领头的一位拱手道:“老朽在东北鄂伦春那边走过货。那里的人做的桦皮船是用松条木搭起船骨架,在树木接头的地方用红松根缝合,用松油掺上桦树皮油熬成油浆涂上舱缝。”
“这种料粘性极好,而且便宜,干透了之后坚固耐用,只可惜东南这里知道的人太少,现在库里还屯着没能卖出去的货,掌事要是想要,现成就有。”
黄葭点了点头,“那明日我便来提货。”
她又看向另外几位掌柜,“你们有多少,我也一并都收了。”
“那就谢过掌事了。”
“谢过掌事。”
几位掌柜都是客商,今年就指望着把手里的货清干净,好带着银钱回乡过年,这会儿听黄葭发了话,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黄葭翻过几页账目,忽然看向一边的薛俦,“看这账上,老相公手里有十几条船,不知买了你手头的货,运过来的时候能否借来您的船一用?”
薛俦微微一愣,连忙道:“都不过是些四六百料的小船,既然要同官衙做生意,那草民自然要送佛送到西。”
黄葭合上了账目,“今日就到这里。”
……
杨育宽放下账簿,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玩笑?”
黄葭摆手,兀自一笑,“故交来昨日,千里动春风。竹影寒塘下,歌声细雨中。”
杨育宽冷下了眉眼,“就为着是故交,你就放言说是要他家的货?”
黄葭瞥了他一眼,“木料么,从谁家来不要紧,整个福建也就那么几片林场,十几家商户贩的也不过是同一片林子里的木头。这家价高,那家价低,无非是占了人手的钱。郎中既然要压价,那么同一片林场,用哪家商户,要紧么?”
杨育宽微微一愣。
黄葭走到他前面,寒风吹起宽大的袖袍,“我看过了,给薛家供货的林场是刺桐巷的常客,不会有失。”
杨育宽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有些发颤,“我要告诫你一句,凡事不要自作主张,你放话出去也要先打个招呼。好在不是意气用事,否则我也不好向部院交代。”
黄葭没有理会他,只站起来望向廊外蒙蒙细雨,一言不发。
杨育宽眸光微动,她今日为何没有反驳?以往都是旁人说一句,她顶一句,这会儿倒转了性了。
他软下语调,“总而言之,以后有事不要擅作主张。”
话音落下,廊外的雨一点一点地下大了。
……
黄河咆哮涌动,几天之后,苏直连同整个江北的河道都堵住了。
原本,湖广、江西、浙江等地的漕粮,运至仪真、江都县境,都要向北经淮安后抵达凤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