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如今,无论是白塔河,还是康济河,水涨奇快。高邮、宝应、范光、白马湖堤一度被冲垮。”
“河道监管林大人来问,能不能现让清江厂赶工小筏,把淤泥堵住的地方的人和粮向外运出来。”邱萍边跑边说,上气不接下气。
黄葭戴着斗笠从张秋运道一路向前走,脚步匆匆。
走过一座桥,她忽然停下脚步,“刘贤文他们呢?”
邱萍声音更急,在雨声之中甚至有些呜咽,“官衙的人去请了,可根本找不到人。”
黄葭冷下眉眼,又转头看向她,“每逢大灾必兴盗匪,你先回去让看守仓储的人严加把守,赶工筏子恐怕来不及了,我记得仓库里有一些陈年的牛皮筏,暂且拿出来用。”
大水涛涛流过。
在沙尘淤积的河岸,一排两日前搭起来的草棚立在一边,看起来摇摇欲坠。
淮安卫指挥佥事李约就坐在这棚子下。
几百号河工将棚子围得水泄不通,举目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
坐在李约身边的参将林湘坡拍案而起,“你们是不是不想干了!”
他声音未落,密密麻麻的人群让开了一条小道。
“都让一让!”
“让开!”
河工首上了年纪,是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他从人群让开的道上阔步向前走,走到了棚子下。
看了一眼端坐着的李约,他对林湘坡拱手道:“军爷,不是我们不想干了,是现如今官衙的分例一分不见,我们家中也有妻儿老小要养活,这活实在是没法儿干下去了。”
林湘坡打量着那河工首:“怎么没法干?说好的岁一挑浚,如今狂流既息,积沙未除,外河日深,内河日浅,按照往年事例,三年两挑,动支岁修钱粮,一月通完便结钱。现在不过半个月,怎么就没法儿干了?”
河工首面上赔着笑,“军爷说的是疏通白塔河、康济河两河所费,可今年这样的形势,哪里是两河之资打得住的。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水势不见退去,反倒还涨,顶着大雨大水挑沙,这几日被冲走的弟兄也有不少,大家伙心里都不安稳,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天我手底下的人起码要再走掉一半。”
林湘坡:“那是你的事……”
“官衙会尽快调派钱粮过来。”李约打断了他,又看向河工首,眉眼温和。
“尽快”二字听着舒心,却不是什么实在话。
河工首脸上不见展颜,只叹息道:“还望官衙早发分例,我等也好养家糊口。”
……
河潮汹涌澎湃,滚滚而来。
淤泥堆积的岸边土质软烂,车马都过不来。
黄葭走到两河枢纽时,已经是中午,眼前水气四散,部院那十几个棚子下正在放粥,正在领粥是河工围成乌压压的一片,挡住了视线。
她越过外围的几个棚子,径直向中心的草棚走去。
“黄船师,你怎么过来了?”林湘坡坐在棚下,捧着一碗粥,就着一坛酸菜吃,嘴里含糊不清。
李约坐在一摞账簿旁边,核对着书办报过来的粮食数目。
黄葭目光直视李约,“我是来报账的。”
林湘坡听到“报账”二字,脸上略有些尴尬。
李约没有看她,只低头翻动着账目,“什么账?”
黄葭微微抬眸:“漕船松木者,每艘给银六十一两,楠木者,给银七十七两,这几日修船造船共计六十七艘,现下船已安置好,银钱不知几时到?”
林湘坡一听她果然是来要钱的,漠然不作声。
李约声音淡淡的,“银钱不会少了你们的,但是钱粮运送也需要时日,你回去等着就是。”
黄葭瞟了他一眼,“知道你们拿不出,所以,办法我已经替你们想好了。”
林湘坡有些吃惊地看过来。
李约抬起头,目光复杂,“什么办法?”
黄葭言语干脆:“老办法。往年怎么来,今年就怎么来。往年发大水,都是鼓动淮安那些大户捐钱捐粮,真要等到顺天府、应天府把银钱调来,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钱未到、人都要死光了。”
李约冷笑一声,直直看向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淮安那些大户同刘掌事他们关系匪浅,你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打压刘贤文!”
闻言,林湘坡眉毛一抖,打量着看向她。
黄葭冷冷地扫了李约一眼,未置可否。
李约站了起来,目光中透着疲惫,“今年不比往年,先是出了浙江漕粮那件事,再后来是黄河汛情,就是把城里的大户商户掏空了,也补不上这个钱的五成,反倒还有可能激起民变。”
黄葭笑道:“照你的意思,就是一直拖下去,什么都不做。”
李约仰起头,目光深邃,“不是拖,是等。拖的时间久了,就能等来时机出现。”
黄葭沉默地看着他。
——原来,“坐以待毙”也有这样高深莫测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