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情谊归情谊,银子归银子,不能混为一谈。”
青年微微歪头,盯着男人目光如炬。
“情谊”二字令林牧眉头一皱,他发觉对方在观察自己的神情。
“你在套我话。你真是他的家仆?”
薛远笑了。眼前人脑瓜很灵光,不是一个普通的瘪三。既然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图,得改变策略。
“千真万确。”
“你……看起来不寻常。”
“少爷也不是寻常少爷。”
青年的话十分有道理,林牧似乎被说服了,但无论如何他都拿不出二十两银子。
“唉,你们主仆二人真不打算放过我。”
“凭你跟千娘的关系,可以向她借。”
“那多不好意思,向来只有男人给青楼女子花钱,不能反过来啊。再说……”他挠挠头,“你们知道我跟千娘的关系?”
“同我家少爷差不多的关系——朋友。”
有意无意的一句话,林牧听在耳中反而来了劲。
“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薛远嘴角抽搐,面上在笑,眼里已有怒意,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
“我给你出个主意。婆婆,借纸笔一用。”
正在折元宝的柳婆婆抬头:“老婆子不识字,用不到。”
林牧不明所以,但还是从柜台下找出册子和碳条。
薛远撕下一张纸拿到他面前。
“少爷说,在欠条上写下姓名,二十两他替你还。”
林牧琢磨了好一会儿,道:“那我依然欠他二十两。”
薛远倚靠柜台,冲他柔柔一笑:“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
林牧浑身一颤,眼前人的威压令他不敢拒绝:“我不识字。”
“无妨,教你便是。我写,你跟着画。你叫林牧是吧,双木林,木头的木?”
“牧童的牧。”
林牧提起笔,忽又心生顾虑。
“韩少爷先前怀疑我与周护院的死有关,万一骗我签下罪状……”
“你拿借条出去找个识字的人问问便知,我等就是。但若一去不回,别怪我不客气。”
林牧端详青年——虽然不像韩青岚那般一本正经,但从眉毛到嘴角皆透着认真,充满诚意。他终于点头。
写完借条,薛远说要买十支白烛。可是等林牧拿来香烛,青年已经离开,柳婆婆攥着碎银眉开眼笑。
该回家了。
林牧揉揉脖子,走出铺子时一位熟人映入眼帘。韩青岚手里提纸包,刚从刘老板店里离开。
延安坊的人当然清楚什么样的客人会光顾刘老板——看来姓韩少爷体虚。
当晚他就没见到韩青岚,也没料到仅仅两日后会再次与那位家仆相逢。
薛远、徐应知起身随阚君宜上楼时,林牧终于看清麻布下的东西——半截断剑。
太仓清晨下起瓢泼大雨,午时停了片刻又刮起大风,风势猛烈得快把房顶掀翻。
家家户户闭门,酒楼做不成生意。金裘让旗风、小楼收了旗杆,关紧门窗,尤其厨房的酒肉米菜均得放于高处。
旗风刚用板凳抵住大门,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和小楼面面厮觑,显然都不想走动。直到金裘咳嗽,两人不情不愿一同开门。
“是您啊,翻墙就能进,何必走门……”
小楼遭金裘一瞪,悻然闭嘴。
旗风拿布巾给来人:“孔先生冒风雨赶来,定有要紧事。”
金裘道:“来得正巧,坐下吃个梨。”
孔纪瑛瞄了眼桌上一盆比拳头还大的黄绿色梨子,道:“这才八月第三天,有这么大的梨子?”
“江南没有,山东有。钟扬派人送来的莱州府雪花梨,昨夜刚到,新鲜着呢。”
金裘边说边用刀将梨子切成几瓣。
“原来如此。”
孔纪瑛吃了一瓣,但没心情仔细品味,直截了当问郭北辰在不在楼里。旗风麻溜起身去请人。他又问到韩九爷,小楼望着金裘不敢开口。
金裘道:“九爷不在,交代说这几日不是大事别找他。”
孔纪瑛点头,了然于胸:“躲人。”
小楼噗嗤一声,赶紧低头,没憋住的窃笑声在大雨里很是刺耳。
金裘清清嗓子:“可不是嘛,自打听说天机娘子东行,九爷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孔纪瑛笑道:“听说她已经进城了。”
小楼咯咯笑道:“九爷厉害,每每招惹美貌厉害的女子。”
换了平日金裘定要给他个脑瓜崩,但仔细想想孩子的话没什么不对。今儿风雨天没生意,几人喝茶扯闲天,他莫名生出与人说说书的欲望。
“天机娘子比凤鸣院的颜老板美貌多了,当年众生堂美人榜,她位列三甲。”
小楼挠挠头:“众生堂美人榜是个什么玩意儿?”
“七年前众生堂消失于江湖,那时你才七八岁,当然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