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乞巧节将至,太仓城里可谓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大户人家纷纷彩楼于庭,布置瓜果酒炙,而一向热闹的集贤楼里却凛凛凉风升。
薛远打后门进来就发觉不对劲,想去书房但被旗风拦住了。
旗风眼神闪烁,鬼鬼祟祟,加上院里奇怪的动静,薛远情不自禁压低嗓门:“怎么,九爷不方便?”
“九爷方便得很,只是二姑娘在院里呢。”
薛远眼珠一转,立时明了——青岚回来了,碧筳跟他算账呢。
“三少早上刚进门就被二姑娘逮住,眼下都到晌午了……”
薛远笑道:“上个月月底思狂从杭州传书回来,碧筳看完一直憋着口气。青岚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三少在黄山闯了祸?”
“那倒不至于。郭爷呢?”
“郭爷去了码头。”
“码头?”
“清晨济川堂来信,公子已经坐上漕船入了江。”
“我懂了,郭爷一定是去找漕运的石文方,让他安排长江两岸的手下一路照应思狂。”
二人正说着话,头顶忽有一人落下。定睛一瞧,居然是九爷。
旗风失声道:“您怎么从房梁上下来?”
韩九爷干咳两声:“碧筳跟青岚堵在院里,实在不好打扰他俩。”
“九爷您就劝劝二姑娘吧,三少刚从扬州回来,肯定累坏了。”
韩九爷苦笑着连连摆手:“我老大岁数才不去掺和,再说我也劝不住她呀!”
薛远低头笑了下,韩九爷才瞧他手里的合欢莲,顿时眼前一亮:“哟,这是收了哪家姑娘的花?”
“于员外家的三小姐——于蕊。”
“远儿啊……”韩九爷眉头紧锁,“没记错话,于家三小姐今年十二岁,是不是太小?”
薛远还没说话,旗风先笑了:“一定是因为文轻少爷长得好看,小孩子遇上好看的人就把花给他了!”
薛远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诶,”旗风奇道,“您今儿怎么想起来去到于员外家?”
话音刚落,院里传来一声哀怨的低吟。
“二姐……”
三人耳朵尖,都听见了,短短两个字饱含委屈。
比起脾气不小的秦思狂,喜怒不形于色的韩碧筳更不好通融。集贤楼里上到九爷,下到小楼,平日都敬她三分。她只比青岚大两岁,平日甚少管教幼弟。秦思狂跟韩青岚近两年常常闹矛盾,二姑娘作为女儿家到底心思细腻,做了几次和事佬,为家和出了不少力。今次她大动肝火,众人始料未及,根本没人敢劝。
旗风不停拿眼角偷瞄韩九爷,老父亲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旗风快去趟玲珑茶馆,看看孟科忙不忙。若是不忙,就说集贤楼做了不少巧果,请他来品尝。”
旗风明白,九爷是要自己去替三少搬救兵。
“不必了,”薛远道,“我正好找碧筳有事。”
晌午刚过,茶馆不忙,听说韩三少亲自送巧果,孟科是又惊又喜。
看见少年灰头土脸、焦头烂额的模样,孟科摸着鼻子笑了。太仓城里能把青岚折磨至此,只有自家那位。
他即将成为集贤楼的姑爷,眼下毕竟仍不是,集贤楼的事知道是知道,总归没那么详细。
孟科放下手里的活,柔声道:“小弟怎么得罪姐姐了?”
其实韩青岚内心一点都不服气。他知道哥哥姐姐大发雷霆是因为自己在黄山“舍生取义”,可是他计划周详,几乎没犯任何错误,事情最终圆满了结,何必揪着他不放?要不是薛远有要事相商,此刻他还被姐姐抓着耳提面命。
孟科拉青岚进厨房,一直面带微笑认真聆听。少年眼巴巴望着他,显然想从他这儿得到肯定。
既然是自己发问,听完总该给个回应。斟酌了好一会儿,孟科开了口。
“青岚,假如卜棠与思狂的交情不足以让他替你隐瞒身份,你当如何?”
少年一愣,孟科又道:“不用给我答复。你乘兄长的荫,他和碧筳说你几句,认下就是。大丈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无须同家里人置气呐。”
韩青岚脸上阵青阵白,仔细琢磨了会儿,他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抬手行礼:“是青岚不懂事,多谢姐夫教导。”
孟科笑笑,忽然想起件事,走到灶台前打开蒸笼。
“今日徐婶做了印糕,你带些回去,礼尚往来嘛。”
“二姐说过徐婶是山阴县人,她做的印糕想必十分地道。”
孟科笑道:“是啊。”
韩青岚探头一瞧,方方正正的白米糕一块块都印了字,他不禁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印糕通常印有福禄寿喜、万事如意之类的吉祥话,徐婶居然印了情诗,实在风雅。
孟科老脸一红,赶忙把印糕装进食盒。
“我本想亲自送去,但方才听你说所述,她今日恐怕不得空。你与田澜同去扬州,一定发生不少趣事。”
“的确。”
少年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韩碧筳确实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