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奉眼睛都直了,害怕自己下一瞬就将性命不保,连忙朝伙计喊道:“你们快……快放手!”
随着两个大汉夺门而出,宋新舟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在地上。他咬牙将痛呼咽下,望着卜游踱步到柜台前。
孙朝奉情不自禁向后倾倒,想离这人远点。他颤声道:“你……休得胡来!”
“我给你半个时辰。”
“干……干什么?”
“报官呐。”
小个子男人鹰瞵鹗视,宛若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孙朝奉只觉脖子凉凉。报官有什么用,就怕官府的人到了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别说与卜游对视的孙朝奉,宋新舟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嘎吱的开门声突兀地响起,内堂走出来一人。孙朝奉僵硬地转过脖子,原来是何掌柜——他手上正拿着一枚三孔布。
“客官,”何颂对卜游作揖赔笑,“老夫是当铺的掌柜何颂。孙朝奉老眼昏花,昨晚掌眼时拿错了。您看看,这是不是您的东西?”
孙朝奉欲言又止,何掌柜明显是给彼此台阶下。他灵敏地发现何颂手上的菩提子数珠不见了。刚才典当钢刀的客人没出现,掌柜是被威胁还是收了好处?
卜游拿过铜币瞅了两眼,转身走到宋新舟跟上将他拉了起来。
宋新舟握着人家的手,心头一阵窃喜,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是请他判断铜币的真伪。
反复看了好久,宋新舟慎重点头。
卜游将三孔布收回腰间,向掌柜颔首致谢。
待卜游与宋新舟出了当铺,何颂满脸笑容陡然消失,黄朝奉终于松了口气,一下瘫软坐椅子上。
此时,早先进来的那位客人满面笑容地走出后室,向何颂行礼。
“在下代主人多谢掌柜!”
卜游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宋新舟跟在他身后,步伐凌乱。
前头的人很快发觉不对劲,回头一瞧小书生别扭的姿势,原来是扭了脚。
卜游问要不要去看大夫,宋新舟苦着脸说休息一会儿就好。
日正当午,天气炎热。卜游四下张望,街上行人不多,十步外有个面摊,旁边蹲着一卖花郎,对面则有间饭馆。他提议喝杯茶吃个饭,歇息片刻。
宋新舟求之不得。他摸了摸腰间,神情一滞。
卜游猜测他囊中羞涩,劝慰说不用担心,自己有钱。
宋新舟一瘸一拐进了饭馆,刚坐下,卜游就让他抬脚,说要看看他的伤处。
宋新舟面色通红,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卜游心里奇怪,倒也没勉强。
待卜游手里的瓷碗第三次见底,他发现少年捧着碗凝视自己发呆。
“饭菜不合胃口?”
宋新舟连连摇头,他埋头扒饭,夹菜的时候发觉碟子里的鲫鱼、牛肉一筷子没动。
“你……”他想起二姑娘的嘱咐,改口道,“公子不吃肉?”
卜游淡淡道:“山上住得久,习惯了。”
他口中的山是指武当山,小书生当然不知,正犹豫该如何应声,就听对方道:“多谢方才直言。”
“是我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才对。”
卜游眉头一皱,好像全然不懂哪来的“救命之恩”。
宋新舟抿了下唇,小声道:“三日前,琴川尚湖。”
卜游盯着他半响,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我知道你是谁。”
不光脸上,他一双漆黑的眼眸也带着笑意。
宋新舟一下呆住了——他居然记得自己!
“既然你与韩姑娘同行,就一定是集贤楼的人。那么当日拦我是故意的?”
卜游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楞头呆脑。宋新舟怕对方误会,赶忙道:“不不不,我熟识死去的斫琴人,只是替人带路而已。”
卜游叹了口气:“不是我下的手。”
“我知道。我见过尸首以及残破的古琴,集贤楼、雷休,还有你和黄姑娘,你们都在找同一件东西。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卜游显然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二人根本不熟,为何觉得他会开口回答?
“恕不便相告。”
“你刚刚不是还感谢我的直言吗?”
“你自己都说了,我救过你的命,两两相抵。”
“既然如此,你我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时辰不早了,韩姑娘一定在等你回去。”
说完,卜游抬手准备叫小二来结钱,摆明了不想再与黄口小儿纠缠。
宋新舟急了,一把按住他的手。
少年一时情急,完全忘记二姑娘的教诲。可是无礼的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然而,或许是少年岁数小得多又是个读书人,卜游没有动怒,仅仅是眨了下眼,有些意外。
聪慧如宋新舟立刻从他的反应判断目前形势利于自己,于是再接再厉。
“要是真不想说亦无妨,那我问,你听完后点头或摇头就行。”
不等人拒绝,宋新舟道:“春雷里藏的是不是一件兵器?”
卜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望着少年——答案已然明了。
韩碧筳于酉时告别了黄迟云,和旗风回到酤一坊。孟科正在观摩作坊工人酿醋,宋新舟则仍旧未归。
用过晚膳,闲来无事,韩碧筳端出棋盘拉孟科下棋。她棋艺不精,孟科让了她八个子,二人勉强杀得不相上下。
再抬头时夜色深沉,房里灯火恍恍,旗风困得打起了哈欠,依然不见宋新舟。
趁孟科斟酌的工夫,韩碧筳问旗风宋家后生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