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扭伤了脚,卜游带他上医馆诊治。”
韩碧筳一怔,戏谑道:“真伤假伤?”
“旗风不知。他二人离开医馆又去了筠雅阁书肆。”
“筠雅阁有书有画有琴有棋,老板王家娘子跟二哥是莫逆之交,琴瑟琵琶无一不通。宋新舟多半是卖弄去了。”
旗风听得稀里糊涂:“卖弄给谁看,王家娘子?”
韩碧筳笑笑,没有回答。
“有雷休的行踪了吗?”
“有……”
“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云岩堂来信,雷休人在苏州,陪雷姑娘、唐姑娘逛园子呢。”
韩碧筳刚要落子的手一顿:“宁雁之何在?”
“他已经在返回汉阳的路上了。
韩碧筳喃喃道:“奇怪……”
雷休得了妖歌,要么向宁雁之交差,要么干脆北上去武定府找黄家做买卖。怎敢依旧在江南徘徊?
“呃……”孟科手托腮,幽幽道,“你我都弄错了,妖歌不在雷休手里。”
“啊?”旗风惊呼,“那三日前在严家村,到底是谁拿走了宝剑?”
韩碧筳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旗盒,望着孟科询问他的看法。
孟科笑道:“我以为这次出门你想要的不是妖歌。”
“的确,不过事情有些出乎预料了。”
孟科沉吟片刻,眸光一闪:“你们有没有闻到香味?”
清幽夏夜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香味,不似栀子花般过于香甜,而是一种高洁的芬芳,从酤一坊前门荡漾而来。
昙花。
夜晚街上空荡荡的,皎白月光洒在地上,道路两旁的民居透出点点灯火。有人睡了,有人没有。昼夜不息的蝉鸣在夜里格外吵闹,盖过了话语交谈声和其他杂音。
韩碧筳和孟科并肩趴在酤一坊的墙头,场面煞是好笑。旗风自门缝偷偷向外张望——不远处一卖花郎手捧花盆,月光下白色花瓣层层叠叠,开得无比灿烂,美丽极了。
而卖花郎面前正是卜游和宋新舟。
韩碧筳笑了。
陶谦派手下的卖花郎寸步不离地监视,他在乎的人不是黄迟云而是卜游。
六月昙花将绽,花期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陶谦想让心上人看见这一美景,于是让手下人日夜跟随。若是找不到本尊,那就紧跟他亲近的人——黄迟云,总能等到卜游现身。
陶谦在均州长大,而武当山就在均州,他与卜游恐怕自小就认识。去年春天卜游到黄家学艺,秋天陶谦就回兖州拾起祖业,两件事应该不是巧合。自打卜游随黄迟云出了门,陶谦就让手下卖花郎盯着。
陶谦的行径换了别人多半难以忍耐,以卜游的性子反而不见得放在心上。
心性淡泊的卜游甚至不一定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
房檐上的韩碧筳和孟科不约而同叹气。虽然离得太远听不到二人交谈,但比起深情执拗,与卜游很可能是总角之交的陶谦,宋家后生全无胜算嘛!
面前是国色天香,只在夜晚短暂开放的昙花,卜游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对卖花郎说了句:“替我谢过陶兄。”
昙花盛开难得一见,连他都不禁多瞧几眼,但丝毫没有从卖花郎手里接过花盆的打算。
宋新舟满脸的不服气,意气少年,岂容他人在心上人面前献殷勤、出风头?
“你……你喜欢那株花吗?”
“我不喜欢花。”
“你喜欢剑,还有……暗器机簧。”
卜游目光一凛,一时不明少年的意图。
眼前人的气势没有吓到宋新舟,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
“你们找的其实是暗器,对吗?”
黄家六剑里最后一剑妖歌不是宝剑,而是暗器,二十年来一直藏古琴春雷中。
卜游再次谢过卖花郎,遣走人家后,第一次认真审视面前的小书生。
“你从何而知?”
“我在严师傅家检查春雷时就觉得有异,琴身桐木起码二百年,琴弦却是本朝的。所以琴底所藏之物只是障眼法,第一个人拿走的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其实新换的琴弦才是关键所在?”
“是,也不是。关键不是琴弦,而在承露上的七个琴轸。琴身乃是桐木,琴轸则是檀木沁了油。琴轸不是古物,所以那七个璇玑琴轸才是隐藏在春雷里的秘密。”
宋新舟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素色锦袋,送到卜游眼前。
卜游注视着少年,没有伸手拿锦袋。他个子矮,不得不挑眉看人。圆圆的眼睛、恬静的面容,黑暗之中宛若明珠生晕。
宋新舟看呆了,许久之后低头凑到他耳旁,轻声道:“你找的东西在此。我已经用新的蚕丝将弦接了回去,琴弦、琴轸合起来使用即是暗器。”
“你在严海家中已经知道众人要找的是何物。”
“是。”
“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韩姑娘。”
“是。”
“就算你不是集贤楼的人,也是集贤楼的朋友,为什么要给我而不给她?”
“你无论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根本不认识我,你我之间毫无情分,为何要这么做?”
“即便今日我既无功名权势也无万贯钱财,但还请公子记住我……”少年向后退了两步,俯身合掌,“晚生琴川宋新舟。”
月亮悄悄挪了几步,将地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