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向北,走了两里地就能瞅见前方游人往来,纷错如织。多是地摊,唱曲的杂耍的也不少。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闲人幼童,无不鳞集。
今日不是三市三节,没有倾城阖户,连臂而至的场面,但要是在绵延四五里的庙会里找两个人好像还挺困难。庙会上,变戏法、耍杂技的地方总是人最多。孟科连着在几个杂耍艺人附近转悠了半天,都没瞧见岑乐人影。
他拍拍脑门,喃喃道:“奇怪,上哪儿去了?”
俞毅和宋新舟大约也觉察出他不太靠得住,于是就决定自个儿去转转。两人也不是小孩,孟科也由着他们去了。
逛了许久总会渴了饿了,俞毅沿路问了几人可有卖茶汤的地方。他运气不错,第二间茶摊就找到了岑乐。
乍一眼见到两个少年,岑乐不由得一愣。宋新舟是宋雷的儿子,自小天资聪颖。宋雷远走并州之前,曾来到春泰布庄,嘱托他照料家眷。
宋新舟挤过人群来到岑乐面前,俯首拜倒:“小侄见过叔叔。”
岑乐扶起少年,道:“此地人多嘈杂,不用多礼,”他又看向俞毅,“你们怎么来了?”
俞毅见岑乐面前摆着两个茶碗,一个空的,一个满的,但是却只坐了他一人。
“秦公子呢?”
岑乐笑着叹了口气。
他们先前给张况景买了一个糖人,小娃娃吃完后一直抓着秦思狂的衣襟,说还要。秦思狂被他烦得没辙,就让岑乐在此地歇息,自己带他回头去买。买糖人的小孩子很多,秦思狂已经去了许久还未回来。
岑乐望着宋新周,柔声道:“贤侄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幅字,想请先生看看。”
宋新舟从小就被人称赞聪明绝顶,有乃父之风,为人十分傲气。前几日娘亲叫他上街买米,他路过一地摊,看见有落魄书生在卖字。其中有一幅草书,气势酣畅,龙飞凤舞。他认为是难得的佳作,于是花了所有银子买了下来。谁知拿回家后被母亲数落了一番,说这幅字用笔狼藉,识字的人都看不懂。他当然不服气,母亲激他说你要是不服气,不妨去找苏州春泰布庄的岑乐先生。他如果说好,那从今往后就由他当家。结果宋新舟还真的跑苏州来了。
岑乐听罢他所言,笑着说:“不碍事,拿来给我瞧瞧。”
俞毅道:“来的时候怕庙会人太多,我让他把字留在铺子里了。”
岑乐点点头,他朝北面望了望,奇怪秦思狂怎么还不回来。
时候也不早了,他给了摊主两文茶钱,让俞毅、宋新舟跟随自己前去寻人。
没走两步,他就在一地摊前停下了脚步。一三四十多岁的摊主坐在交杌上翘着腿,面前摆了一地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蹲在地上,手里把玩着一樽三足青瓷香炉。
让他驻足的不是少年华丽的衣饰,或者是蹲着都能看出来的强壮体格,而是他手里那个香炉。巧了,岑乐房里有个一模一样的。
那男子瞅了半天才向摊主问价:“老板,这个怎么卖?”
兴许是晒了一天,摊主也没什么精神,听口音眼前的小伙也不是本地人,于是懒洋洋地说道:“五十两。”
岑乐轻挑了一下眉,这摊主显然是看年轻人是门外汉,拿假的当真的卖,随口喊的价。
“太贵了。”
“这可是宋朝的东西,我大明从南到北你找不出第二件来。”
年轻人又看了看瓶子,道,“二十两如何?”
人家开价随意,他还价更随意。这下摊主高兴了,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叫道:“行,二十两您拿走!”
老板答应得如此干脆,年轻人立刻就明白自己买贵了。
“再便宜点吧,十五两行不行?”
这下摊主不乐意了。他原本坐在交杌上,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拔高嗓门道:“小伙子你懂不懂规矩,还了价就得买,哪有你这样的!”
庙会上本就人多,这一吼,不少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年轻人好像确实是不懂“规矩”,更没见过这场面,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
宋新舟忍不住道:“看这个香炉的器型和色泽,应该是宋代龙泉窑,就算这个香炉是真,也不值二十两。那老板未免太黑心了。”
岑乐赞许地笑了笑。没想到宋新舟年纪虽小,见识倒不少。他缓缓道:“所以说,不懂行的人不能乱还价。你自己喊的价,无论值不值,都得认,这的确是规矩。”
俞毅不懂字画古玩,不过每日替先生打扫房间,也是见过香炉本尊。东西单看瞧不出门道,对比岑乐房里那个,就差得远了。
他凑近岑乐,低声道:“先生,那东西分明是假的,您就不帮帮那人?”
岑乐失笑:“我也是做买卖的,干嘛要为难同行?再说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岂能胡来?”
俞毅正似懂非懂,宋新舟忽然走上前,在年轻人身旁蹲下,道:“兄台,你这香炉可否借我一看?”
岑乐摇了摇头,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