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最最最好了。”耗尽的体力让女孩的眼皮不受控地垂落。
“睡吧。”楚眠轻声道。
“做个好梦。”
站在不远处的病人们拖着脚慢吞吞走到青年跟前,用在正常人听来诡异的语调重复着楚眠的话。
“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
语调或低或高,仿佛胡闹般的学腔却让方媛莫名觉得安心。她伸出手拽住楚眠衣角,在此起彼伏的话语声里沉入糖葫芦味的梦。
日暮渐沉。
每周心理疏导也接近尾声。
将病人逐一送回病房后,后院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环绕在病院四周由钢筋混凝土砌成的围墙既不能挡风也不能遮雨,却可以将大千世界所有的繁华热闹都隔绝在外。
“楚医生。”
谭卫华走到青年身后。
楚眠回过头,“谭院长。”
“方便谈谈吗?”
“当然。”
围墙边的小道很窄,谭卫华背着手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
他带着回忆的腔调沉声道:“今年是方媛入院的第四年。”
四年前的大年夜。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轿车像片被风卷起的纸屑般飞出高架桥。
年仅八岁的女孩被困在座椅和车架构成的三角空间里,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从开始时的痛声哀嚎到后面彻底没了动静。
而她自己,则是那场酒驾肇事逃逸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被消防员从车里拖出前,女孩浑身都泡在鲜血里。新买的白色羽绒服和凝固的鲜血融为一体,厚重的血衣隔绝了寒冷,就好像是爸爸妈妈最后留给她的一身铠甲。
再次睁开眼时,方媛原本多彩的世界只剩下灰败的白与黑。
除了红色——
但这仅存的色彩,却成为了勾起方媛创伤记忆的恐怖元凶。
红色恐惧症。
他们治疗了整整四年都毫无进展的恐惧症,直到楚眠出现。
“楚医生。”
谭卫华停下脚,转头看向不过二十岁出头就已成为中级心理治疗师外加一级心理咨询师的青年。
“请不要再来了。”
“请?”
“对,请。”
楚眠垂下眸,被眼睫遮住的眼底闪过丝不出所料的兴味索然。
下一秒,他抬起眼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困惑望向谭卫华。
“您方便说下原因吗?”
“你很厉害。”
应该说太厉害了——
厉害到不真实。
厉害到让谭卫华总觉得青年厉害背后是他看不出来的手段,而这些手段就像饮鸩止渴,会在未来某天让他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就当作是我作为医生并不能完全接受你的治疗方法吧。”
“您指的是哪些?”
谭卫华顿了下。
“所有。”
无论是纵容肖然那些有关屠龙的稚气妄想继续发展,还是以过激的手段让方媛直面恐怖症源头。
但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病人对楚眠无条件的认同,认同到几乎是在心甘情愿地服从他所有指令。
认同到——
害怕被他讨厌。
想要被他喜欢。
这种认同背后又是什么?
“抱歉,我还是不太懂。”
青年焦糖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如同琥珀般清透,眼底显而易见的迷茫让他都有些怀疑是自己多虑。
谭卫华移开视线。
他口气生硬:“楚医生——”
“我知道了。”楚眠温声道。
“虽然很可惜,但还是要感谢您愿意提供给我次学习的机会。”
谭卫华忍不住松了口气。
忽略掉自己心里那股没有来由的忌惮与提防,他不得不承认楚眠在待人接物上绝对无可挑剔。
“那我就告辞了。”
“我送送你吧。”
青年没有拒绝,像是并不介意满足他想要找补的拙劣心理。
医院门口。
谭卫华的视线有些不经意地扫过楚眠手腕,有什么本来不应该遗忘在脑后却被自己莫名其妙彻底忽略掉的细节突然浮现在脑海。
纱布上的血已经干透。
“你手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