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媝沉默地看着走近的阎君山,她不知在想什么,疲惫的双目中只剩温柔与悲伤。
“五姐姐,许久未见,你消瘦了。”阎君山的语气极为平静,只是遮掩不住其中的心痛。
“君哥儿,你何必……小罗!”沈荣媝看到从殿中跑出的阎罗,眼泪终于滴落下来。
“娘!”阎罗不管不顾地奔向她,又被范无咎抓住手臂拦下。
“别拦我!我要阿娘!”
谢必安也跟着出来,杂乱的长发被大风吹得四散飞起:“老爷。”
阎君山虽拄着拐杖,站立在此依旧威严不减,天兵无一敢轻举妄动。
他没有回头,只低声对谢必安道:“护好小罗,别让她靠近。”
“老爷,您不必如此。”谢必安痛苦地摇头。
“阎君山!你可是要认罪?”为首的老人怒目圆睁,厉声喝道,“今日是最后期限!”
阎君山看上去仍旧平静,仿佛天兵围城也不足以让他皱一下眉头:“我和你们回去,如此,你们能放过五姐姐吗?”
老将军不依不饶,一把扯过沈荣媝道:“五丫头本也不该到这种境地,还不都是因为你!”
“爹,别说了……”沈荣媝拼命挣开,失足摔倒在地,“君哥儿,他们怎么会放过我?你不必再求。”
“娘!你回来!”阎罗被范无咎紧抱在怀中,仍然挣扎着上前,“爹!”
阎君山提起拐杖,随意向手边一掷,那拐杖化作淡蓝色的细小花瓣,逆风飘向忘川方向。乌云翻动,缓缓将明月遮蔽,地府终于陷入彻底的夜色。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任由天兵擒住双臂:“五姐姐,是时候给孩子们换一条生路了。”
老将军鄙夷地轻哼一声,抬起手施法,光芒笼罩着殿前的众多天兵。
“娘!”阎罗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一道黑影撞入光阵中,随着众人一同消失了。
“少姬!”范无咎按着被阎罗扯脱臼的手臂,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惊道,“快追!”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南天门,守卫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戏谑道:“玉帝开恩,进去吧。”
饶是范无咎性子烈,这种时候也没功夫和守卫计较。他们一路奔赴所谓的“刑场”,阎君山和沈荣媝跪在阶下,阎罗正死死抱着父母不撒手。
“无咎!”谢必安示意范无咎去把阎罗拉开,自己走到台前,对着高高在上的人行礼道,“阎罗头一次与父母分开,她还不懂事。沈将军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这位沈将军一身金铠,马尾高束,一看就是地位颇高的天之骄子。
他似乎不像那位老将军一样绝情,只略有同情地摇头道:“我当然知道她不懂事,你们速速带她走,该行刑了。”
“多谢将军。”谢必安后退半步,转身欲走。
身后的将军又叹一声:“小妹本性纯真可爱,谁知会到如此地步……”
谢必安不便发作,只能默默握紧拳头。经过阎君山时,他停留一瞬,听到了阎君山最后的嘱托:“护好小罗,等小远回来。”
“老爷放心。”他轻声回应,再没有什么回答能让人安心。
阎罗这回不单被紧紧抱住,连嘴都被捂紧了。她还在徒劳地挥动手脚,试图用眼泪让爹娘回心转意。
“兄长,我还是带少姬回去吧。”范无咎双目亦是泛红,“我们从头到尾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哼,我们算什么……如果天庭铁了心要我们死,能有什么办法?”谢必安盯着远处的两个背影,咬牙道,“最后还是要老爷和夫人用命来换我们活着。回去吧,小罗不能看这些。”
范无咎抱着阎罗往回走,无奈阎罗年龄小,力气一点都不小,拉扯半天也没走出几步。
无奈之下,谢必安也来帮忙,突然一道炙热的强光从他背后爆开。
阎罗眼泪涌出,喉间滚出含糊不清的哀嚎。
零碎的火星顺风而来,谢必安僵硬地回头,刑场上只剩一片火海。他明明早就有心理准备,真正见到眼前的灼热烈焰,还是毫无防备地掉下眼泪。
“啊……老爷……”谢必安忘记了手头的所有动作,怔怔地盯着刺目的火光,“阎君山……阎……”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曾经可望可及唤之有应的人,从此与他隔了一片不可跨越的火海。
“阎君山……阎君山!”
火舌将视线全部阻隔,待火光褪去后,刑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昏暗的密室。
略有些眼熟的男人被重重锁链束缚在柱上,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沉重又压抑。
“白玄祎,花姬阿姊一直把你当亲弟弟!”范无咎的声音又愤怒又悲哀。
眼前的人是白玄祎,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苏酩已经能隐隐猜到一些事。
谢必安手持令牌缓步走近:“白判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
“花姬姐……呵,我也把她当作亲姐姐……”白玄祎的嘴角渗出赤红血液,袍子早已被染得一片斑驳。
范无咎怒道:“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
“我有什么办法!”白玄祎绝望地嘶喊着,“天庭就是要我做内应,我不做就是死路一条!被你们发现也是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所以你就想赌一把,赌事成之后他们会保你。”谢必安嘲弄似地笑着,“不过可惜,看来是我们更快一点。不必太惊讶,早在少姬刚降生时,老爷就告诉我地府有奸细。是你藏得太好,最近我才发现一下线索。”
白玄祎并不震惊,只苦笑:“你是何等人,想在你眼皮子底下藏着太困难。”
“所以你真的是藏了这么多年,只为了除掉老爷这一件事?”谢必安半眯着眼,尽显冷酷无情之态,“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们。”
“我知道你恨透了我,但还是想说清楚。在地府生活这么久,我知道老爷是个善人,地府没有我想得那么阴暗恐怖。可是我真的身不由己,我既不想为天庭效力,也不想舍生取义,我这种人,只能拼命活下去。”
白玄祎的眼泪混着血迹滴落在地面,不知他是真心悲痛,还是为了生存而演戏。无论如何,他的话并没有错,对很多人来说,生存本身就是一件需要拼尽全力的事。
“白判官,我问你一个问题,回不回答都可以。”谢必安掏出一幅卷轴,“这些莫须有的罪状究竟是天庭捏造的,还是你出的主意?”
白玄祎不再回答,甚至认命般地闭上眼睛,最后一句话是:“别告诉花姬姐。”
昏暗的灯光下,谢必安嘴角出现一丝笑意:“花姬阿姊当然要知道,不然岂不是白白被你骗了这些年……无咎,可以动手了。不必藏着掖着,让白判官瞧瞧咱们的手段。”
“知道了,”范无咎步步靠近,眼中泛出极为不详的血红强光,“白玄祎,死。”
白玄祎最后的请求也被驳回,他松开紧握的双手,只剩血水掺杂眼泪滴在地面上。
随之而来的就是飞溅的血液,凄厉的哀嚎和缓慢到来的最痛苦的死亡。
谢必安在一旁看着,他的笑容愈发快意和恐怖:“你的身不由己是事实,可你害了老爷和夫人也是事实。我不会让你死得比他们轻松。”
他咬牙切齿:“痛吗?当然会痛,哈哈哈哈……我们会竭尽所能让你更痛,如何?不让你痛成这样,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有多恨?我会看着你开膛破肚,七窍流血……求死不能。”
疯子……苏酩看着面前的一切,觉得头皮发麻。也许是反差太大,他甚至怀疑眼前的白无常和温柔对待孩子的谢必安是两个人。
直到场景开始模糊,苏酩意识到,他快要醒了。
不知是单纯的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两次进入幻境,他竟然看到了黑白无常的过去,对几百年前的地府了解了不少。若是真有人故意让他看到这些,目的又是什么?
苏酩不知道,不知道他看到的东西能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有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比起从阎远口中听到上一辈人的悲惨故事,亲眼目睹那些场景更能惊动人心。
说起来,阎君山死时,阎远在人间。他没有亲眼见着父亲死去,得知始末后,他再愤怒,也不会胜过阎罗。也许阎罗执意要当下一任黑无常,不肯远离争斗,也正是心中怨恨难消。
这种事,苏酩说不清,更是没理由插嘴。
他静静等待醒来,直至深夜的寒意触碰皮肤,夜风拂过发梢……苏酩一睁眼,三个人正围成一圈盯着他。
比上回还要离谱!苏酩猛地坐起来,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谢必安和阎罗还算意料之中,怎么连林海也来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