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渠宫内殿中,侍女在为璇夕梳妆,璇夕看着镜中笑意嫣然的自己,她今日便要同胡喻州成婚了。
这四年,她与他一路走来,算不上艰难,可也算有些阻拦,阻拦不在他人,尽在己心。
曾经她以心为牢,自以为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不过父皇母妃和哥哥。在母妃死后,她难过了好一阵子,是哥哥的再次回来,是薛晴和封蕊的依次到来,才将她从伤心中拉了出来。
可一次又一次的变故,让他们的关系不复从前,虽然遭受变故的人不是她,可她也确确实实地经历了。
她以为她的心中不会再有重要的人出现,但人不想时天做媒。璇夕怎么都没有想过,在她最不愿意接纳一个人的时候,上天偏偏让她见到了胡进维。
那一天,一段没有预见,更没有想过会有结果的私情就那样的在璇夕的心底落地。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置信。
自从母妃和哥哥相继离去后,璇夕就变得无言,三个月中一字未吐。三个月后,薛晴来到宫中时,她才开口对薛晴说了一句类似于道歉的话,她不知道薛晴听明白没有,因为她话语之中的谦意很不明显。
几年后,她的父皇不顾群臣反对让人建造了一个规模超出公主身份很多的公主府作为她十二岁的生辰礼。在入住公主府的那天,她的父皇带她见了廖微——她几年前就因病去世的哥哥,她那时才知道自己的哥哥没有死,而是被他们的父亲保护着,入了九生门。
她的哥哥在多年后还能出现在她面前的原因并不是想见她这个妹妹。
廖微,她的哥哥,带来了一个人,一个让她第一次见到就觉得会欠一辈子的人。
如果封蕊不姓封,璇夕想,她们根本不可能会认识;如果封蕊不姓封,她就不会接连遇到让人伤心不绝的事;如果封蕊不姓封,那紫乔也不复存在......
璇夕曾经以为让一个人忘记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忘记使她痛苦的一切根源,去做一个没有过去,只有他们为她设定好未来的人。
可是世间万物的变化或在瞬息之间,一个他们想斩断她过去的人,她的未来难道就由得他们来定了吗?一个人的未来是能被定下的吗?
璇夕嘲弄地笑了,她笑她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做不到自己心中所想......她连她自己的未来都还不知数,何苦非要去替人打算,想到这儿,她脸上的讽意更浓,封蕊可从来没求过她,紫乔会存在于世,一切都是由她这个公主造成的,她实在是个怕孤独的人啊......
可偏偏,他们谁都不愿意接纳“紫乔”的存在,直到那一天紫乔打破了其中的平衡,她......他们才意识到,他们究竟对紫乔有多不公平。
那一次,紫乔拼了命的也要保住“封蕊”的存在,可不管是她自己,还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封蕊不可能会回来了。
紫乔也想活得痛快些,不仅仅活成他们想要她活成的那个样子,她更想活成她自己想活成的那个样子。
那一晚,璇夕生了气,不是因为被紫乔伤了才生气,而是她因为气自己无能才气紫乔非要争。
那天的璇夕才清楚地知道了一件事,她是公主,只是公主,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
陈时二十二年,秋。
璇夕和陈皇都在暗中各自较劲,谁也不肯先对方一步开口和对方说话。不过璇夕还是先妥协了,原因并不是她理解了她父皇对紫乔的处理,而是她在这些天中想了许多,在乐都,她是有着无二尊容的公主,可乐都之外呢?尤其是那个她好奇了很多年的九生门,紫乔、权佑,还有她的哥哥都在九生门中,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九生门的存在,却是一直都与他们三人错过。
她不知道九生门是个怎么样的门派,可她现下想去乐都以外的世界看看,乐都以外她最好奇九生门,尤其是荆山紫门,想必紫乔还在门中养伤,她......很想去看望她。
从前她和紫乔之间若是有了不愉快,每一次退让的那人都是她,这次也不例外,她也不想有任何一次的例外。
所以,她要去求她的父皇,求他恩准她能离开这乐都牢笼一回。
清音阁里,璇夕已经在屏风后面等了许久,也听了许久。
屏风的另一边有两个人正激烈地争论着,一个是她的父皇,陈国的陛下,另一个嘛!是三年前一举中第的金科状元胡进维,她父皇在朝中除了丞相以外最信任之人。
倒是令璇夕惊讶,在朝中一向威严的父皇的气势竟险些落于了下风。胡进惟是璇夕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敢和皇帝“对着干”的人,而她的父皇虽然有的时候被他弄得下不来台,但她的父皇从来没有因此生过气。
璇夕之前对胡进惟的印象不算太好,胡进维年纪轻轻就是状元,直接入朝为官,可他不苟言笑,太过于呆板;什么事都按规矩来,连她这个公主明里暗里都被这人参过数次,这人上奏说什么公主府的规模过于大,还奏陈国无国母,希望她的父皇三思,快快立后,而一向痴情于她母妃的父皇在震怒之余并未惩处胡进维,反倒升他做了吏部侍郎,正四品的官,这样的结果让璇夕心中的怒气久久不能平息。
而这一次,对于两人之间的争论,璇夕也对胡进维有所改观了,因为胡进维的“直言不讳”。
这不是胡进惟第一次和皇帝“吵架”,但是璇夕实实在在、从头听到尾的一次,璇夕以为何谓‘吵架’,“吵架”应当是面红耳赤,激烈异常,彼此互不相让;不然就是哪一方败下阵来,不停狡辩,另一方乘胜追击,不赢不罢休;再不然就是两人相看互厌,连话也懒得丢给对方,在气势上却不肯输一分。可璇夕看到的争吵与常人不同,也与这两人的身份不符。
这两个人,一个是陛下,一个是臣下,可他们却像两个孩子在斗嘴一般,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是不肯先认输,都想把对方说服,他们哪里像君臣在商议国之大事,明明就像两个小孩儿因某事意不相合而闹了起来,这样的场面让璇夕大叹不已。
胡进惟诉完,向皇帝告礼转身离去。这时璇夕才从屏风后面出来,她走到陈皇的身边,还未完全从刚刚的争论中缓过神来。
“父皇.....琼儿还没看到过您的这一面呢!”
“哼!”陈皇扫了他身侧的璇夕一眼,情绪似乎也还停留在刚才,“这只能说明你太不关心朕了!我们的璇夕公主今日这是怎么了?有兴致将话偷听完!”
“父皇!”
璇夕无奈地喊了一声,她这些年确实没怎么关注自己的父亲,尽管他是她的父亲,尽管他是陈国的陛下,但她还是将一颗心全放到了那三个她觉得有所欠的人身上,从而忽略了她父皇的感受,忘记了她父皇的脸上也会出现一些像孩童那样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