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二十二年,夏,丞相府。
夜中,昏迷数日的陈盈路在她的房间中醒过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陈家祠堂去。
来到祠堂,陈盈路走到一方牌位前面,她看着牌位上刻着的“陈氏朗清之位”这几个字发呆,一会儿,她将这个牌位按倒在桌面上,然后她的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在做什么!”
这个声音中有明显的质问,但陈盈路没有一点做错了事后的不知所措,因为这个声音是她父亲的,她慢慢转身看着她的父亲说话。
“女儿觉得尚还活着的人不该有灵牌,所以将这个不属于朗晴弟弟的灵牌给扣下了。”
“胡闹!”陈相甩袖背手而立,他朝陈盈路那里走近了一些,对她说:“你已经去过荆山了,知道了朗晴他还活着,为什么还不肯明白一些事情!”
“我明白的!”陈盈路自从得知弟弟还活着后就一直很高兴,她藏不住心中的那点开心,便笑了出来,她道:“父亲,女儿明白的,明白您的用心良苦。但女儿也知道在官府那里记着的是:陈府小公子陈朗清是失踪,没有找到尸首就不能定之为已亡。所以女儿将灵牌扣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女儿有一点不明白,明明是父亲您与官府的大人这般说的,为何回来后要在祠堂给朗晴弟弟放上一位灵牌?”
陈相摇头,他叹道:“立个牌位是给别人看的!你连这个也要计较吗?”
“给谁看?束家?许家?还是当时还未被陛下流放的张家?若要做给他们那些人看,那为何没有五杉哥哥的牌位?五杉哥哥一家可还没有从族谱上除名,他也是至今下落不明,父亲你不去寻,女儿自是明白一些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要做给别人看,五杉哥哥不才是对别人威胁更大的那个吗?我们陈家何苦要让一个才九岁的孩子去承受那些?”
“你日前撞了墙,当真是伤糊涂了!”
“女儿不糊涂!”陈盈路说着,眼泪在她眼中打转,她可是很清醒的!
她说:“我们陈家可没有糊涂人呢!若父亲非要说有,那这人肯定不是女儿。女儿觉得是父亲糊涂了!父亲将朗晴推出去,是无私,所以才显得女儿这般话语跟行为不识大体,是自私了。”
陈相因为陈盈路的这番话,他凝了眉,也不晓得让她去荆山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可如果不让她去,他这个女儿实在是太重情,十余载光阴一直将她自己困在当初,明明是他自己的决定,却让自己的女儿受了追忆之苦,他实不忍心。
可他还是狠下心来对陈盈路说了一次重话。
“这里虽然是陈家祠堂,但隔墙有耳,你这样的话不妥,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夜深了,回去睡吧。”
将这句话说完,陈相转身就要离开,他怕再留下来,他的女儿又会说一些让人惊讶的话,果然陈盈路见他要走,立马开口说了一句话,一句让他无法回答出来的话。
陈盈路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父亲刚才的那句话中的关切之意,她觉得讽刺,在自己的家中,尤其是祠堂重地,竟还要防着别有用心的人来偷听,简直可笑,身居丞相高位比之平凡人家更不能如意。
她在她父亲身后高喊道:“父亲!为亲者,何如?为官者,何如?为君者,何如?”
陈盈路的这句话在祠堂这个不小的地方响彻回荡,陈相立刻回身,他脸上的表情震惊又茫然,他是一点也没有想到他的女儿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片刻,他的表情又严肃冷静,“放肆!”
陈盈路毫无畏惧,她向前一步,逼问她的父亲,“父亲,我不明白,请您为女儿解答。”
陈相像是被陈盈路脸上那不卑不亢的表情所触动了,可关于她的这三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来。
为亲者,何如?
他是一个合格的家主,不是他自负,若他不是这陈国的丞相,陈家不会有如今的兴盛,陈氏一族的荣辱与兴衰,有九成因果在他。
可他不是一个实在好的家长,朗晴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自小身体不好,他们一家便就仰仗了他,从而在他们陈家这个大家族中的日子才过的好了一些。
因五杉的“真”,他与临岚错失良机,让他不得不引一九岁孩童入局成为他和临岚的一步退路,陈氏朗晴也因此消失于世。他的女儿盈路亦自此消沉十余年。
对家族,他无愧于心,但对于孩子们来说,他确实算不上是一个好叔叔、好父亲。
为官者,何如?
在临岚心中,他是他们这些人中留到了最后与之并行的那个人;在百姓心中,他亦是一个为了他们真心着想的人。
但他也有过己私,独断专治的时候,当年陈国境内时疫横行,他为了清剿叛徒,也罔顾了几百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