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无比寻常的一个下午。我的意识虚无地做着挣扎,不同于寻常噩梦里千钧一发之际勒马悬崖边缘的惊吓后怕,我梦到末日,梦到陨石撞击地动山摇,梦到刺耳的尖叫哭喊,梦到绝望如海啸席卷般淹没我,梦到……还梦到什么?那些片段已模糊不清。
剧痛猛然袭来,搅得我视线都模糊晃动。一片慌乱中一抹银白伸向我,而我,却用尽全力也无法抬起手臂。恍惚间,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快速闪过,那是我的记忆吗?我还未来得及细想,一切便骤然归于一片纯净的白。
然后,惊醒。
我大口地喘着气,感受到心跳快到一个极不正常的频率,静谧的房间里我完全能听清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和仪器滴滴的响声。
一只手正伸向我。
很白,像程澈一样。以我当时不太清醒的意识,我只能这么形容了。
在我犹豫不决是否要伸手回应之际,那只手的主人突然弯下身凑了过来,快要过眉的银白发丝颤着晃了晃。近在咫尺的距离,我都能看清其后的一双黑眸里密布的红血丝。
“醒了?”
他极快地收回手,以一个有些发颤的沙哑声线问我。
“嗯。”
我应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声音干涩得如同锯木般刺耳。我清了清嗓子,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在哪里?……还有,我是谁?你又是谁?”
这些问题问出口后,我猛然惊觉,自己这是失忆了。
他神态自若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只是眼睫微微颤了下,很快又神色如常。他掖了掖被角,看了我一眼:“等下慢慢说,你先说,你现在还有哪不舒服吗。”
“我……”我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浑身乏力外,也没有其他感受了,非要说的话那就是……
我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他忽然皱起眉,但我只不好意思地笑,我说:“渴,我想喝水。”
他轻轻嗯了一声,眉头慢慢松开,起身去倒水。
此刻,我才得以仔细端详这个病房。身旁的电子屏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我的身体数据,心电图则平稳地波动着。然而,一股莫名的压抑感袭来,让我感到窒息,仿佛快要喘不过气。
一缕风竟从紧闭的窗户缝隙中悄然溜入,那缝隙处应是安装了纱窗,带来一阵淡淡的、略带百合芬芳的花香。我环顾四周,果然在床头发现了一束花,是铃兰,显得格外新鲜。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花瓣,就像特意为我醒来而绽放。我不禁暗自揣测,它们是否也在期待着这一刻。
他很快就回来了,轻轻放下水杯后,伸手欲扶我。我摆摆手示意无需帮助,指尖不经意间掠过他的手臂,感受到一丝温凉的触感。我不由自主地一缩,一骨碌坐直身子,这一动作使得连接在我手臂上的检测仪器线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他沉默不语,脊背微躬站在床侧静静地看着我的动作。明明面无表情,我却觉得他好似满脸都写满无语,就像在说:看吧让你毛手毛脚的,早让我扶你不就好了。
我勉强挤出一丝讪笑,心中暗自庆幸他没有说出任何责备的话语。他递来的那杯水还温热熨烫,他双手捧着杯子,生怕我接不稳。我接过杯子,凑近嘴边时,他的一只手还稳稳地扶着杯底。
一杯水下肚浑身都舒服不少,我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随后抓了把头发,算是很短的长度了。我心里更加疑惑。
“所以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我直视他的眼睛,却被他警觉地避开。不得不说,他拥有一张完全称得上是漂亮的脸,可这样的美丽并不能缓解我对他可能会翻脸不认人的担忧。毕竟这张脸看着比冰山还冷。
然而这座冰山竟开口了,声音冷冽得让人心寒:“你失忆了,这里是病房,我是你的病友。我姓时,时七。”
“时七……”我默念一遍,心里在想他今年是不是十七岁。
“还有个问题呢,我是谁?”
很显然最重要的问题我还没搞清。
时七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以一个俯视的姿态,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表情依然冰冷,语气也是:“你是笨蛋。”
什么嘛,我被这突如其来意料之外的话语弄得一头雾水。他却对我这副样子感到好笑,轻笑了一声,松开了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气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轻松了许多。
“892,你的编号。我不认识你,精神病院患者只能被用编号称呼。”他稍作停顿,目光转向我的左手,“你目前因电疗而出现了短暂性失忆。在你恢复记忆之前,你只是892,或者你可以看看你的手腕上的腕带,那上面能提供一些关于你的信息,应该有你的名字。”
我承认我几乎要被他给逗笑了。
“那咱们是病友你就一直没有看见过我腕带上写的名字吗??”
他轻哼一声,拿起书回到自己的位置,还不忘补上一句嘲讽:“我这个人很惜命的。”
“……”
这说明我武力值不低,我心中暗自窃喜。然而,未等我抬手看看自己究竟是谁,病房的门便被推开。
风汹涌而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只见两位医生朝我走来。
原来,是刚才我不慎让检测仪发生了些微的碰撞,医生迅速赶来检查情况,并嘱咐我若有需要可按呼叫器求助,切勿擅自行动。
我点点头,抓住这次机会问她们:“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啊?”
医生摇摇头说:“电疗失忆的恢复时间因个体差异而异,并不存在固定的恢复期限。一般来说,恢复时间可以从几分钟到数月不等,具体因素还得看你。”
“你的病情较为严重,但昨天是你第一次接受电疗,而且你的身体状况和大脑功能均良好,恢复时间会很快的。只有那些病情非常严重且反复多次进行电疗的患者,其出现长期失忆的可能性会增加,恢复时间也可能相应延长。”
医生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后,我感到头部愈发疼痛。紧接着,又被要求服药,这让我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在这里的生活非常不自由。
我向时七倾诉了我的想法,原本期待他能给予一些安慰,哪怕是笑一笑也好,不料他听后却以一种看待傻瓜的眼神望着我,嗤笑一声说:“都被关进精神病院了,还惦记着自由?你这不是傻是什么?”
我听后猛地睁大了眼,心脏仿佛瞬间被抛出窗外,紧接着又被重重撞击,碎得一塌糊涂。
他似乎未曾预料到我会如此反应,显得有些愣怔。而我知道他没有义务安慰我,也明了我们并非能畅谈之人,于是主动停止了与他的交谈,安静地盯着铃兰发呆,内心却在为刚刚那个末日梦编造一个结局。
正当我思绪激昂之际,他转身拉开了沉重的窗帘。一束阳光穿透玻璃,落到他身上,落在床头的铃兰花,纯白的房间被温暖的金色充斥。
不知为何这个画面让我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动,我感到胸口突然有些酸胀,然后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在阳光下的熟悉面孔,我几乎要情不自禁地呼唤出那个名字。
“程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