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龙禹到医院领了最后一次检查结果,他这几天跟父母一起住,于霞也就陪着他一起去了。
他先扫了一眼报告单,各项指标几乎都是正常的,又把单子递给了旁边的一位年轻医生,这大概是魏主任的新手徒弟,看得十分仔细,甚至还拿着单子问老师:“虽然都在正常范围内,为什么皮质醇这项跟以前比变了这么多?”
“情绪变化对皮质醇的影响很大。”魏主任凑近看了眼,解释完又问龙禹,“最近很焦虑嘛?放平心态,问题不大的。”
龙禹点了点头,收了资料往回走。
最后一次检查结束,龙禹马上就会被生物公司的人打包送到M国的医疗中心,他的治疗过程和身体各项指标将会在业界各位医生的监测下进行,安全的确没什么的——就算不能把他治好,最起码不会把他弄死吧。
他跟于霞一起并排往医院出口走,以为自己内心一片宁静,在他妈看来,却是一副拉着臭脸的样子。
于霞问他:“你这么焦虑,不然不去了?”
龙禹道:“没有啊。”
于霞阴阳说:“没有哦,脸都拉到膝盖上了。”
龙禹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唉声叹气干嘛?”于霞停下来瞪了他一眼,又接着说,“因为鸣章吧?吵架了,你说了什么得罪了人,然后被赶走了?”
“你怎么这么八卦?”龙禹苦笑着说。
“我本来照顾你爸一个就够累了,你回来了,我还要多照顾一个小公主,许你回来吃饭,就不许我说两句啊?”于霞接着说,“这是算分手了吗?其实这样也好,鸣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俩的路都走得顺顺利利的,我们也要放心点。”
“妈——”龙禹有点烦躁地叫了声。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于霞往前走了一段,又放低声音说道,“你要是健健康康的,别说跟男的谈,你是要跨物种谈都没人管你的。”
“真离谱。”龙禹冲于霞冷笑了一声,越过她往前走去,心中却觉得越发酸胀起来。
他走了几步却听于霞在后面说:“我们当初说的话也有点过分,本来还打算有机会跟他好好道个歉的,这下你们这样了,我都不知道人家还愿意理我们不。”
走在前面的龙禹突然转身,把紧跟在身后的于霞惊得踉跄了一步,他问:“你们说什么了?”
于霞“哎哟”了一声,老实说:“就是当初为了劝退他嘛,就说他是为了捡来陪你的工具人嘛,让他不要恩将仇报什么的。”
龙禹愣了愣,大概是他们俩东窗事发,一起去找父母道歉的时候,龙禹前脚挨完批斗出来,后脚俞鸣章就被他们两口子叫进去了,龙禹以为他爸妈会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分手,把跟自己说的话再说一遍,没想到他俩还那么善于攻心,编了不同的说辞,打算各个击破。
他都替俞鸣章心疼了,本来在亲生父母那儿就没感受到什么温情,算起来就跟自己家里有点感情,还被这样说。
“真行啊你们。”龙禹气闷得说了个倒装句,又问于霞,“是你出的主意吗?”
于霞说:“怎么就是我了?”
“你们那个圈子的人不都说你是我爸的军师吗?”
“你以为你爸是什么好东西?”于霞低声说了句,又问,“那我们要跟他道个歉吗?“
”当然了。“龙禹回答道,”我们分手了又不影响他是你们的二公子。 “
他走了几步,觉得越发心疼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摸出了手机,想给俞鸣章打电话。
想安慰安慰他,想哄哄他。
可是他们才分了手,小孩儿那天的绝望、失落都犹在眼前。
甚至还有恨意。
他现在还真能哄得了别人吗?
哄回来了,俞鸣章还要跟着跑怎么办?就算勉强妥协不去了,那再有类似的事,再出现分歧怎么办?
在龙禹看来,所有的感情都能用时间培养,也能用时间遗忘。俞鸣章大概还是有雏鸟情节吧,他应该离自己远一点,等长出丰满的羽翼跟这个世界碰撞,才能看清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而不是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偏执地认为自己就是最好的。
他承认自己很狠心,也承认自己是越俎代庖地想替俞鸣章选择更适合他的生活;可是他是哥哥,多吃了六年的大米,俞鸣章不清醒他不能也跟着胡闹。
龙禹上了计程车,心想: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在微信的聊天框搜索了几个名词:大一,生科院,交作业;随即找到了一个只联系过两次的人。
两天前。
俞鸣章待在公寓里,本来宽敞明亮的房间,如今也压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觉得自己是不是跟龙禹一样也得了心脏病了,那个位置也在隐隐作痛。他又觉得自己化作了一个只具有抽气功能的机器人,一呼一吸间,将屋子里的氧气抽尽,整个房子里的空气越发稀薄。
他就要喘不过气。
窗外黑了又亮,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退学申请,把那几个字看得几乎不认识,好像是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最后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了躯体反应,不能待在这个房间里了。
他出门了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每一个跟龙禹一起去的地方都让他呼吸困难。他一大半人生的主要人物只有龙禹一个,如今龙禹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把他扔了,宛如握住他的骨头,将筋肉一点点地剥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