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一片滚烫,楼寻瞬间心下一沉,想要启阵治疗,灵脉却干涩得毫无反应。
天地空茫,四下无人,楼寻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他却咬了咬牙,倾身背起了萧长宣。
不比寻常人,萧长宣身量很高,体型精壮,整个人的重量压上来时,楼寻差一点起不了身,他生怕将人摔下去,只能喘着粗气,一点一点挪动脚步。
涨潮的海水冲刷着一切,楼寻听见了清脆铃铛声,跟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响,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肩头皮肤越来越烫,估计是实在难受得打紧,萧长宣一直在往楼寻颈边磨蹭,呓语从他唇齿里溢出,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楼寻实在怕他就这么烧出事来,他偏额抵了抵萧长宣鬓发,想让他醒一醒。
能出一点声也好,出一点声他就不会这么心慌了。
“萧长宣。”
楼寻艰难地往前走着,耳畔没有回应。
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不知走了多久,说话时嗓子哑得如同龟裂,他才终于听到了一声极为、极为轻微的——
“我在。”
听见回应的那瞬间,楼寻眼圈忽然就红了,但他极度渴水,没办法哭,只有声音里若有似无的哽咽彰显着他的委屈。
“别睡了,我叫你,你一直不应……别睡了……”
肩头的人似乎虚弱至极,闻言无声地笑了一下,吐气很近。
“楼寻,不要哭。”
他连说话都没有声音,一句话里好几个字都听不见,楼寻忍下呜咽,“你等我,我带你出去,我看到房屋了,马上就有救了。”
“嗯。”
“不要睡。”
“嗯。”
“萧长宣。”
“……我在。”
视线尽头,漆黑的屋顶距离他们还有大概几百米,楼寻一生都没走过这样沉重而慌乱的路,他胆战心惊地感受着背上萧长宣的呼吸起伏,生怕他下一秒就咽了气。
两人断断续续说着话,一直到走到建筑门口才停下。
楼寻抬起头,这才发现眼前是个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的神寺。寺门破败藏灰,神坛处不见神像,反而搭起了一座简陋的戏台,悬顶两侧,丝线吊着两只衣着褴褛的木偶,一只萧然站立,一只俯首称臣。
楼寻小心翼翼地将萧长宣放在神坛前,他在这个地方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灵力,只要有灵力,就能恢复,就能救萧长宣。
“等我。”
几乎没有犹豫,楼寻迅速起吸灵阵,干涩的灵脉以剧痛向他发出反噬警告,但他全然不管,那丝微弱的灵力很快顺着阵盘流入灵脉丹田,还没来得及运转一个周天,就再度被渡了出去。
泛着些微血光的治疗阵在萧长宣眉心出现,灵光照耀之下,潮红终于从气若游丝的魔尊脸上缓缓褪去,他紧拧的眉心也逐渐松开,强撑的意识再也抵挡不住,陷入沉睡。
见眼前人呼吸平稳下来,楼寻心中一块大石可算重重落地,他实在累极,紧跟着躺倒在萧长宣旁边,浑身上下的酸痛这才后知后觉漫上来。
他最后,侧头望了萧长宣一眼。
随后朝萧长宣靠去,额头抵在他心口,直到听见心跳声,才蜷缩着缓缓睡去。
*
“神州绵绵,始神开天。”
“天星分仙,娲祖创人。”
“天地生灵,泽被寰瀛。”
……
……有人在唱戏。
忽远忽近的声音落在耳畔,楼寻缓缓睁开眼,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醒了?”
楼寻一怔,朝声源看去,见萧长宣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站在远处。
他换了身雪白的衣裳,衣角绣着流光婉转的暗纹,身上那些叮当作响的银蝶铃铛全部被摘下,瞧上去身长玉立,俊逸出尘,宛如芝兰玉树,像极了在醉花楼时的端方公子模样。
但又有哪里不一样。
楼寻很少见他打扮得这么清秀,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才起身问道:“你怎么起来了?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声音也过分虚弱,但萧长宣似乎没有察觉不对,只是朝他笑了笑,“嗯……托你的福,应该是好很多了。”
“过来,”他向楼寻招了招手,“刚开演。”
“……什么刚开演?”楼寻觉得有些怪异,转头看向戏台,旋即一愣。
只见方才还荒废破败的戏台眨眼成了金马玉堂,弦歌四起,敷白执剑的木偶人踏云而起,飘然若仙。
这怎么可能?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眉眼倏然沉下,戒备地看着眼前人。
“你不是萧长宣,”楼寻眼底染上半抹血红,“他呢?”
“……你反应倒是很快。”
“萧长宣”负手站立,偏眸看他时,眸中温和不改,像长辈看待胡闹的小辈,又像神灵俯视蝼蚁。
他目光在楼寻脸上扫过,忽而意味深长道:“模样倒是不错,不怪他当年一见倾心。”
“休顾左右而言他!他呢!?”楼寻眸底显露杀心。
“就是脾气不好。”那人慢吞吞补了一句,
楼寻彻底没了耐心,手背阵法一晃,台上木偶人的剑就到了他手上,他才休息没多久,拿剑的手都在抖,杀心却分毫不减。
见状,那人轻笑一声,“你急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是我,我也是他,何必如此杀气腾腾,坏了我一台好戏。”
楼寻横剑身侧,剑光雪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萧长宣”无奈摇了摇头,弦歌竹乐中,他叹了口气,目光深沉且柔和。
“他强杀饕餮过度虚弱,后来谢氏族人又发动了一场大规模溯时,他受其影响,现在被困在自己的记忆里面,你想找他,出了这道门,就能看见他。”
楼寻二话不说往外走。
那人却叫住了他,“但你要想好。”
他转过身,与楼寻对视,楼寻这才注意到他漆紫眼瞳深处,鎏金色的瞳孔。
“他的记忆苦痛并非一般人能承担,连我都不敢保证是否会迷失其中,你若出事,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与他一同神魂两亡。这样也要去吗?”
楼寻不答,脸上毫无退缩之意。
那人便又笑了笑,向楼寻扔过来了一支红玉耳坠,“这个,你拿着,必要时刻也许能救命。”
楼寻稳稳接住,垂眸扫了一眼——他见过这支耳坠,刚入青山时,萧长宣把它坠在自己左耳,扬言稳定易容阵,实则用以满足自己的恶趣审美。
他捏紧耳坠,抬头看向那人,问:“你是谁?”
那人沉默了一会,偏过脸,声音轻得快要消失在风中。
“宣泽。”
“吾名,宣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