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袅袅。
紫金鱼嘴样式的电子香炉立在神龛之上,叠了三层悬浮屏幕飘在神像脑后,符文随着不一速度而错落,丹红藤黄的霓光从神像周遭一直延绵至褐檀供桌,又被垂着无数流苏飘带的红灯笼淹没,流苏轻晃,微风从墙角枝头拂来。
楼寻就这样闻到了花香。
他眼前依旧停留在自己刚踏出寺庙大门时,白茫茫一片迷蒙,缓了好一会,眼前才逐渐出现了景象。
——他正跪在蒲团上,举着三根电子烟祭拜神明。
看来又上了回忆里哪个人的身。楼寻到现在已经进了很多次溯洄,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眼下是何情况,他啧了一声,想把自己剥离出来,却没成功。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锁在了这个人身上。
楼寻一愣,抬手就往耳垂摸去,果不其然摸到了宣泽递给他的那支红玉耳坠。
楼寻一时无以言对,宣泽好歹是个始神,说了红玉耳坠能保他不在回忆里迷失丢命,就是这么保的吗?
不能从别人身体里剥离,到时共享别人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岂不是迷失得更快?
他作为无情无义的仿生人时尚不敢如此,现下学会了这么多情绪,把他锁在别人身体里跟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果然,即使是始神也不能轻信。
楼寻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被宣泽摆了一道,刚要想尽办法扯开耳边红玉耳坠破局,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什么人跑动的声音。
他没穿鞋,脚步听起来有些急促,引起了拜神者的注意,楼寻只觉得视野一挪,旋即,他看见了一截雪白的衣袍。
“你在这!”
熟悉却稚嫩的声音落进楼寻耳畔,藏在他人躯体里的灵魂双眸微微瞪大,似乎有些不能相信这是他记忆中那个人会有的语气。
他在他印象里一贯云淡风轻,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对什么都尽在掌握,对所有人都真假参半着言笑晏晏。
何曾有过这般天真而憨实的腔调?
视野抬起,刺目的日光落于暗红灯笼之外,将那人年幼清瘦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他楞然看着他,完全不能将眼前人跟以后那个生杀予夺的魔尊对上号。
五官大体肖似,剑眉星目,俊俏至极,但气质全然不一样。
少年抱着一盆花,白净的脸上染了些土,笑起来时虎牙尖尖,生机勃勃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干净而透亮的眼瞳仿佛清紫弦月,漂亮得叫人失神。
“少爷,您又爬树了?”楼寻听到自己附身的人无奈开口道。
“没有,最近在学谢氏的溯时,就回溯了一朵花,想把它变成种子,但失败了。”萧长宣将花盆抱到身前,“你看,长宣,土炸我一脸。”
?
长宣?
楼寻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如果自己附身的这个人叫长宣,那么萧长宣又是怎么回事?
“天重少爷,您可怜可怜我吧,”被叫做长宣的仆从站起身,“萧府本来就大,中旬还要遴选家臣,事情已经忙得我晕头转向了,您再给我增加工作,我死给您看。”
萧长宣把花盆放在脚边,闻言轻巧地笑了笑,“你先忙着,等我学好了溯时,给你来个返老还童。”
“真羡慕您,”仆从道,“不受百家血脉限制,各家族的家传阵法都可以学习,北部有您实乃北部万年之幸。”
“……”萧长宣没说话,他背着光,正侧头看着神龛里的神像,面目在霓虹昏光下有些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每次都是这些话,长宣。”他转眸,漆紫的眼瞳里光芒细碎,“古有云,子非鱼。”
仆从怔愣,须臾后,他浅浅一笑,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我为您擦拭,接下来还有礼仪课业。夫子此次不在线上授课,昨日接讯,他在九重天的研习已经结束,特意赶赴临沂来考校您的学习成果。”
“……啊?”萧长宣表情逐渐复杂,“他采取线上的时候难道没有预料我不会听吗?”
仆从面不改色,“公子是登仙之人,诗书礼仪乃神明具备,望公子潜心深造。公子,脸……”
话还没说完,萧长宣就把脸伸了过去,仆从见状轻笑了一下,不知从哪拿出一块手帕,细细为他擦拭,顺带梳理鬓边乱成一团的碎发。
他很依赖他。
楼寻将一切看在眼里,发现这个仆从在萧长宣这里的身份类似于保姆或者父亲,尚且少年心性的魔尊对他的话几乎言听计从,也很习惯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们对话语气熟稔而轻松,似乎对对方都十分了解,但楼寻看着魔尊那张稚嫩的侧脸,心情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没有从这个仆从身上感知到丝毫情绪,无论是方才的插科打诨还是现在的柔心照料,他的情绪没有一点波动,如同深冬雪湖,冷寂得叫楼寻心惊。
正常人不会如此。
楼寻隐约有些明白了红玉耳坠为什么选择将他锁在这个人身上。
因为这个叫长宣的仆从,
是个仿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