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初降,跌落于黄花梨木芙蓉花纹书匣之上,埋下圈圈暗影,密密麻麻,汇成一片。
“公子,落雨了,”叶响立在叶青塘身后,几度踌躇,终是打断了他的沉思,“回府吗?”
“再等等。”叶青塘双眼放空,定定地望着远方。
“等什么?”叶响狐疑道。
叶青塘没有回应,好似没听到他的问话。
叶响不解,循着叶青塘的视线瞧去。
初晓时分,街巷静默。
唯有一株纤细孱弱的垂柳,孤零零地伏在墙角。枝条被阴云掩映,灰蒙蒙,失了光泽,落在眼底,化作沉沉暮霭。
那般阴冷死寂,全然不似夏日光景,更胜数九寒冬。
叶响不禁打了个冷颤,冷颤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叶公子!”
清澈的人声伴着车轮碾地声,拨开愁云,泻下一缕熹微。
熹微之下,一辆轻便的马车随即停在脚边,纱幔被掀起,一抹绮丽钻了出来,少女轻盈如燕,纵身跳下马车。
叶响自然认得梅府的马车和栖影。
他忙向身侧看去,只见自家公子仍怔怔地站着,半晌才抬眸,瞥了眼栖影身后的人,眼里并无意外之色。
——马车上是梅家四姑娘。
她的眼圈稍有乌青,眉宇间透着些许疲态,像是一夜未得好眠,和他家公子的脸色不相上下。
叶响心中一动,垂下眼帘。
“见到颜大哥了?”梅如霰率先开口,声音倒是清明如旧。
“嗯。”叶青塘侧开眼,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你来晚了。”
“他们走了多久?”梅如霰不以为意,追问道。
“一炷香。”叶青塘面上虽仍旧冷冷的,倒也能有问必回。
梅如霰估摸着时辰:“快马加鞭,兴许能赶上。”
“不必追了。”叶青塘把黄花梨书匣递给梅如霰,“这是洛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鸿影姑娘的词?”梅如霰像是早已知晓。
“你怎么知道?”叶青塘眼里的漠然化作诧异。
“来不及细说了。”梅如霰一手抱着书匣,一手夺走叶青塘的缰绳,足尖点地,飞身上马,“借你的‘傲霜’一用。”
“好身手!”叶响忍不住轻喝了一声,话音未落,手里的马鞭已被人抢了去。
“他们走的水路,”叶青塘的语气仍旧平静,语速却快了些,不待回应,已驾马追了上去,“我带你去渡口。”
“多谢!”
霎时间,只丢下叶响与栖影面面相觑。
叶响见栖影转眼,歪头瞧着他怀里的楠木雕花画匣,不待对方细问,他已侧身护住。
栖影撇了撇嘴,挪开视线,四处张望,忽见有人在墙边张贴告示,便把马车的缰绳丢给叶响,凑了上去。
叶响接过缰绳,长舒一口气,望向远去的黑影。
城外小道,双骑疾驰。
叶青塘落后半骑,视线被一片白色包裹,层层叠叠,是飞扬的裙摆和帷帽。
雨丝跌落在白纱上,漾起深深浅浅的花苞,缓缓晕开,继而绽放出灿烂的墨影,像一现的昙花。
昙花泛起小小涟漪,又被船桨打乱了,引得波纹四散。
水波散处,映出一双人影。
一男一女并肩立于船头。女子怀抱蕉叶古琴,细赏淡烟微雨。男子伞面微倾,湿了半臂。
二人皆着云水蓝薄衫,远远望去,宛如一对山间白鹤。
“颜大哥!”叶青塘率先认出了船上之人。
“洛姐姐!”梅如霰随即接道,“落鸿梅四娘,特来送行!多谢洛姐姐慷慨赠词!”
船上之人听到远处的呼唤,一齐向岸边眺望。
梅如霰远远瞧见,那女子踮起足尖,凑到男子耳边,男子忙靠近半步,俯身侧耳倾听。
女子说了一句什么,男子微微颔首,朝着岸边朗声道:“夫人说——四妹妹不必客气!”
男子又俯身听了一句,接着喊道:“那卷词就当赠给妹妹的见面礼了——”
男子再听了一句,又道:“愿‘落鸿’早日传到南边来——”
男子又复述:“来日方长,定有再会之日——”
最后,男子说:“妹妹不必再送了,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