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微凉。
一男一女,一立一坐于绕芳甸中。
梅如霰环视四周,院中的花蕊早已凋零,只余鲜绿的叶片与挂了满枝的果子,那般繁盛,又那般清瘦:“原以为,七郎种梅只为观赏,没成想竟也栽了许多青梅。”
叶青塘褪去外衫,罩在身侧之人的肩上,徐徐晚风吹乱了他的单衣,携来阵阵清香:“小生不过一俗人,虽喜红梅有绛雪之姿,亦怜青梅有煮酒之才,便生出兼得之心。”
梅如霰微怔,旋即笑道:“七郎是惜花之人,无论何种花果,只需栽于绕芳甸,便可姹紫嫣红,硕果盈枝,非独梅也。”
叶青塘摇头:“四娘说笑了,个人有个人的因果,小生才疏学浅,只懂种梅,不懂其他。”
梅如霰笑问:“那七郎可知,这青梅熟了吗?”
叶青塘伸手采了两颗果实,用锦帕拭净外皮,递与她:“四娘尝尝便知。”
梅如霰接过青梅,咬了一小口,含在舌尖,细细咀嚼:“有些酸涩。”
叶青塘又摘了一颗,也不擦拭,兀自放进嘴里:“正堪采摘。”
二人一齐望向枝头,咀嚼着青梅,缄默而不言。
清香之气愈发浓郁,层层叠叠,沁入唇齿,浓极始觉出淡淡苦涩。
“云岫先生还是不愿见我?”梅如霰幽幽开口。
“他知你所求,不愿见便是拒绝,强求亦是不得。”叶青塘取了一个小坛子,盛放新采摘的青梅,“梓州城多的是能诗能文者,四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七郎知道我的性子,认准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梅如霰倚靠在栏杆上,把玩着果梗,“诗文传世,向来都是一桩美谈,他既不愿,必是有些由头。这由头或许可以探上一探。”
叶青塘点头:“既是如此,我再托人打探一二。”
梅如霰将果梗丢进泥土中:“七郎能将此人推荐于我,已是大恩,不敢再烦七郎。”
叶青塘忙问:“四娘可是有了主意?”
“公子——”叶响忽从前厅赶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玉林堂的梅三公子送来拜帖。”
“梅淮?”叶青塘瞥了眼梅如霰,却见对方并无意外之色,他心下狐疑,净了手,接过拜帖,“他亲自来了?”
“正是。”叶响回话,“梅三公子此刻还在前厅候着。”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叶青塘询问梅如霰,“可要回绝?”
“不必了。”梅如霰起身笑道,“三嫂数次邀我过府叙旧,只因前些日子为俗事所扰,不得已而婉拒,如今不好再拂了她的面子。”
“三嫂?你与她素无深交……”叶青塘忽而眼前一亮,“可是与云岫有关?”
梅如霰点头:“七郎颖悟绝伦,一点就通。”
叶青塘讶道:“云岫的身份颇为隐秘,我派人多方打听,都未探得,四娘是如何得知的?”
“只是猜测,并无实证。七郎给我的词不过一十七首,‘归兮’二字却出现了七次之多。我原以为此乃归家之意,细细解读,却发现与词意并不相通,这分明指代的某种名物。后经他人提点,才知‘归兮’实为一种杂草。此草生长于巍州,只有当地人识得。巍州地处偏远,距梓州千里之遥,甘愿背井离乡来此地谋生之人,唯茶商与举子尔。云先生的词,雅而不俗,透着贵气,绝非落魄举子及寻常贩夫走卒所能作。遍观城中大族,仅有柳、周、郑、吴四家出自巍州,然其间并无‘云’姓之人。想来,‘云岫’或为化名,其人许是出自此四家,便不是,也定与这四家有些渊源。”
“梅三郎娶的正是巍州柳氏之女,你想从此处突破,才故意上演了今日这出戏?”叶青塘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才是你与伯母吵架的真正缘由?”
梅如霰不答反问:“叶先生觉得此举如何?”
叶青塘冷笑:“梅老板素来有主意,每一步都在计划之中,又何必询问区区在下。”
梅如霰脱下外衫,搁在石凳上:“今日多谢七郎解围,此刻夜色已深,小女子不便久留,就先拜别了。”
“小生偶感风寒,不便见客,烦请替我向梅三郎问好。”叶青塘抱起坛子,走向青梅深处,“叶响,送客。”
梅如霰知他恼了,也不辩解,挽裙起身,向前厅走去。
“梅四娘。”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叶青塘的嗓音略显沙哑。
梅如霰闻声回眸望去,只见对方侧身不语。朗月之下,俊美的容貌被叶片遮了大半,看不清神色。
“七郎可还有事?”梅如霰望着那片阴影,轻声询问。
良久,并未听得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