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万物苏。
着皂靴,披绿袍,信马游缰,踏遍春华。
折一枝含苞待放,饮一壶玉露琼浆。
雁塔题名,曲江赴宴,一朝及第,好不快活!
正值春光得意之际,刘晦忽迎面与一皂衣小吏相撞,险些跌倒。
方回神,但见小吏挥棒呵道:“呵——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假充新科进士,还不快快离去,莫要吃我一棒!”
刘晦急道:“我不是假充的!我乃钦州人氏,姓刘名晦,字子晏,今科二甲第十二名便是在下!”
小吏指着皇榜,大笑道:“你可看仔细了,哪里有你的名字!”
刘晦忙定睛望向皇榜,密密麻麻的姓名布满其间,却偏偏寻不得自己的。
他顿时慌乱成麻,手心发冷,忽又觉眼前发昏,皇榜中的举子姓名纷纷跳将出来,随即飞速旋转,终是四散而去,失了踪迹。
刘晦只觉浑身大汗,呼吸急促,大口喘着粗气,几乎窒息。
他不由大喝一声,双足一蹬,猛然惊醒。
一颗豆大的汗珠和着圆润的水滴,滴答一声,唤回了刘晦的离魂。
他抬眼看向漏刻的铜尺,不过寅时而已。
刘晦拭去额角脖颈的汗珠,呢喃道:“原来是一场梦啊——”
他定了定神,披上长衫,趿拉着半旧的布履,起身推门向院中走去。
此处乃贡院内帘,重门深锁,遍插荆棘,密不透风。
今夜是刘晦在此度过的最后一夜,明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他也终于可以脱身了。
刘晦临时授命,任参详官,居于点校官初定次第之后,负斟酌详审之责,核定考生次第。
从授命到锁院,不过两个时辰。
整整四十余日,与世隔绝,不闻外事。
此番,是他第二次踏足贡院。
一别三载,重回故地,已换了身份,心态亦大不相同。
一封月余,他原以为,早已忘却旧事。
却在今夜,重忆昨梦。
刘晦坐在廊下,定定望着漫天星辰,一夜无言,直至天光大亮,贡院大开。
此夜的他,自然不曾料到,皇榜一张,哗然四起。
次日,时辰一到,刘晦匆匆收拾了衣物,便向院外走去。
他不愿久待于此,只想尽早离去。
方行至中门,便被同僚李延拦住了去路:“刘兄这就要回府吗?”
“正是。”刘晦应道,“李兄可是有事?怎么还不走?”
李延笑道:“此刻时辰尚早,刘兄莫急于归家,待到日暮时分,咱们一道离开吧。”
刘晦不解:“皇榜既出,你我的差事已了,缘何要等到暮时再走?”
“刘兄有所不知,外面正聚集着一众落第举子,你我此刻若是出去,难免成为众矢之的。不若待他们散去,再徐徐而出,也好免去一番纠缠,岂不妙哉!”
刘晦摆手道:“不必了,你我皆不曾罔顾法度,胡乱判定次第,既问心无愧,又有何惧!”
语罢,不待对方再劝,昂首挺胸,大步离去。
未几,刘晦已迈出贡院大门,一路行至皇榜前。
他停下脚步,站在外围,望着巨幅皇榜,此刻反倒镇静许多,心中没了昨夜那般慌乱。
他混在人群中,细细观察周遭众人。
今朝过后,他们中的许多人将与他同朝为官,一同为国效力。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在本朝,才能不问出身,无论贵贱,真正以才能取仕。
这是多么伟大的壮举啊!
“刘公子,你被放出来了!”
刘晦正在感慨间,却被一人打断了思绪。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帷帽覆面的妙龄少女向他快步走来,他颇觉此女有些眼熟,却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姑娘是?”
“我是梅府的栖影啊!”栖影掀起帽帘一角,展露笑颜,“公子不认得我了?”
刘晦匆匆扫到对方的面容,忙撇过脸去:“原是梅四娘府上的丫头啊,你不在梅府呆着,孤身一人来这里做什么?”
栖影放下帽帘,反问:“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皇榜的。”刘晦道。
“公子是来做什么的,我便是来做什么的。”栖影笑着回道。
“你一个姑娘家,看皇榜作甚?”
“姑娘家就不能看皇榜吗?”
“姑娘家又不科举,看皇榜有何用?倒不如做些针线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