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冉面色冷凝的坐在席间,“张大人喝多了,在圣驾面前,小心失言。”
正巧这个时候,殿中央正在表演的,是一位琴师和一名琵琶女合奏,乐曲悠扬,琴音潺潺。殿中诸人对话的声音则清晰了许多,坐在高台上的萧阳樾刚刚喝下静婕妤替他斟好的一杯酒,听到这话后“哈哈”一笑,阴沉的小眼睛扫过坐在左侧下首的萧霁。
见他姿态风流眸梢处一抹醉意,似笑非笑的向后倚靠在廊柱边,右臂搭在膝上,对席间谈论置若罔闻。
“张爱卿的酒后闲谈,孤怎会当真,不过……”萧阳樾眯眼笑着,将视线投向萧霁,“那日陆将军在殿上诘问之时孤也实在是无力回护,对那桩流言,勇毅侯难道就如此放任下去?百姓喜杜撰,但到底还是伤了孤最看重的臣子和郡主,孤也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东朝大臣中,有半数皆是前朝遗臣,认识穆清风的不在少数,今日与宴的重臣自然也有几个。众官员在暗中交换了个眼神,萧焰见势开口,“陛下,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想必用不着多久,百姓便又会谈论新的流言,不必放在心上。”
萧阳樾却不依不饶,拈了拈下颌的一撇胡须,一抹精光从眼中亮起,装作发愁道,“孤倒是不想放在心上,但说起来,郡主如今年岁见长,又恰逢与徐侯和离,当年宁相好歹对社稷有功,陆将军也是百战沙场的功臣,孤不忍心让郡主一人就这样蹉跎下去,但若要替郡主赐婚,又难免要考虑……”
他话停的刚刚好,与宴之人无不明白萧阳樾的言下之意,朝中官员,哪家愿取这样一个两次婚事不顺且还声名狼藉的女子,可若不从这些重臣家中选婿,又有谁可匹配郡主这样的身份?谁也不敢接这话,生怕被萧阳樾一时兴起就将青阳郡主指婚到了自家府上。
一直静观不语的萧宏此时大袖一挥,笑道,“这有何难,宁府的嫡长女当年就是为了嘉奖宁相功德,被赐入主中宫,如今后位空悬,陛下若无心中合适之人,不如就……”
萧宏的话说中了萧阳樾的心思,萧阳樾听得眼中满是阴恻恻的笑,本欲等萧宏说完以后就在众卿家都在场的时候抚掌敲定下来,却没成想,萧宏余下的话被淹没在了一阵欢欣律动的鼓乐和铃铛声当中。
中原舞宴上少有如此激昂又跃然的鼓律,一时间方才各怀心思的诸人皆看向踩着鼓点一步一步走进来的这支胡人队伍。
乐师和鼓师排列在雀月台的外侧一圈,身着绯红舞衣的胡姬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扭动的腰肢在衣服上点缀的金穗中摇曳,而在这一片绯红热烈之中,更是有一个雪白身影若隐若现。
除了幽州来的官员外,其余中原的官员哪里见过这种舞姿,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群排列似花型妖娆起舞的胡姬,啧啧称赞。
忽而,方才还舒缓慢点的鼓声急躁了起来,乐师的手快速拨弄琴弦,绯红舞衣的一圈胡姬涌向花心,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更甚,直至花瓣处舞女们齐齐面向花心半跪而而下,一瞬间,绯色花瓣盛开,丝带飘扬,于花心当中的那枚盛世雪色破茧而出。
有人惊呼,“她竟站在那些人的手掌上!”
殿中诸人皆屏住了呼吸,若说当年绯卿一舞令那夜宫闱中诸人为之心颤,那如今这名脸蒙轻纱,站在外侧舞女以手掌支起的舞台上,舞技惊鸿的胡姬,一身雪白,便足以令这天地间最绚烂的百花都失了色。
掌上起舞虽不过是一瞬,却已足够让所有人都惊叹。
随着鼓点如玉珠落盘一般细密,台上起舞的白衣胡姬轻盈落地,纤细手臂抬起,更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她于鼓点和乐声中开始旋转,帛带环绕飘扬,裙边与轻纱似云雾扬起,如皓雪般的手腕脚腕处,银铃随着她的旋转脆响不停。
绯衣胡姬们围坐在乐师和鼓师前拍手吟唱,而她裙角翩飞,大殿当中再无交盏低语之声,所有人都看着台上那个轻盈如蝶的胡姬。
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萧霁本有些心不在焉,方才萧宏给萧阳樾的提议令他觉得烦躁,这舞乐来的正好,留给他一些思索的时间。可当那个雪白身影出现时,原本空茫的眸光忽然间紧缩,他不确定的看着那个胡姬浓妆掩盖下的眼,试图分辨出几分宁颂微的模样来。
纷乱的裙带当中,他一错不错的望着那女子,连呼吸都紧绷了起来,眸底渐渐蕴起冷然怒气,她这是想做什么?!
胡旋舞毕,殿中无不赞赏有佳,萧阳樾早就看得心猿意马,对身边的路公公贴耳吩咐了一句,路公公笑着领命离开。这一插曲刚好落在宁颂微浅笑谢幕时,垂下的眼睫之下。
她这一支舞,多半是仰仗了动作衣饰的讨巧,以及自己身上那三脚猫的几分功夫才能成功,真正的胡旋舞,可是越旋越快,且能旋转许久的。那时在七鹿庭里,在台上作舞的胡女们,都要舞到庆典结束。
不过足够了。
走下雀月台时,伶人班子掌柜的上去听赏,笑得嘴快要咧到耳朵下。宁颂微跟着其余舞女乐师往来时的后殿回去,细碎轻巧的步伐声从身后追来,她虽未回头,心中已知道是谁来了。
路公公叫住了宁颂微,口上称赞了一番她的舞姿后才切入正题,“姑娘,陛下十分欣赏姑娘的舞艺,想当面赏赐姑娘,请随杂家来吧。”
宁颂微垂眸轻声应了一下,低眉顺眼的模样让路公公很是满意,毕竟请了她去之后要发生的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若这姑娘要反抗,那少不得得他这边费些功夫,如此顺利还算她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