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百心中梗得慌,看向身前神情殷切的人时,心中无由来地生出股疲惫来,胡乱道:“夜色已深,早些休息吧。”
刚走出去半步,身后猛然传来的力道将他拽住,紧紧箍在怀中。
“不要、我不要……”暮昼脑袋抵着他的后颈,有些烫人。他前言不搭后语,说得断断续续,“不要休息…求你听我说,我的话都是真的!”
远处传来任晨闲和江景的吵闹声,锦百扭头看了眼,良久,说:“你先放开我再说。”
身后人纹丝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
在心里叹了口气,锦百继续道:“一直以来,我没对你说过任何难听的话,但那不是因为我心里还有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事情没有必要闹得太难看。”
“好歹也做过几百年的伴侣,体面点对大家都好,你说是不是?”感受到腰间力道稍稍松懈,锦百拍拍腰间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暮昼闷闷应了声,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锦百揉揉被勒得有点疼的肋骨,随意坐在池边的石椅上,看天看地,就是不与跟前目光灼灼的人对视,“不是说让我听你说话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锦百应了声,终于抬头与他对视,目光被月色浸润得柔和了许多:“其实我更希望它是假的。”
江景来到锦百身边时不过五六岁,至今共处三百年,早被他视为己出。光是想象一下暮昼的计划成真,他便有些眼酸。
“为什……?”
“从始至终,你的计划里都没在意过江景的想法,只把他当作一件容器……”枝头上的花被风吹落,掉在锦百膝上,粉白的花瓣有些残败,“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
“你能明白吗?”
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暮昼哽了一下,面颊发烫,再不明白也该明白了。他无颜再看锦百,默默低下头。
“你明白了就好,日后不要再计划这样的事了。”锦百起身,说:“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暮昼下意识点头,片刻后,忽觉还有许多话未说,忙道:“我先前打算代替恕灵待在你身边,只是因为想尽全力弥补你、保护你。”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目的。”
锦百站在树影里,脚边落了一地花瓣。听到暮昼的话,他忽然笑了声,“是吗。”
现在,暮昼本该回答“是”。
但锦百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带着些无奈,以及暮昼读不懂的情绪,单薄浅淡地吐出两字作为回应。
暮昼不懂锦百是什么意思,反复回想着人生中遇到的所有类似此刻的片段,想找出合理的解释。
静默之间,暮昼忽地想起某日,他在锦百这里受挫后回到神界,迎面遇上绮埃时对方说的话。
“你把锦百当作他人替身,伤害了他一次还不够吗?怎么还要三番五次地去打扰他,讨他嫌?”
那时的暮昼满心困惑,觉得绮埃前言不搭后语,并不想搭理他,扭头便走。然而,如今想来,那些话语却仿佛一把钥匙,悄然间为他打开了困惑已久的谜团。
难怪那时在仙牢中,锦百忽然问他自己和景旧像不像。
难怪锦百总是认为他别有用心。
暮昼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即便知道如今锦百并未提及那些事,却还是迫切地想要解释:“我从未把你当过任何人的替身,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
一直以来,锦百都认为,侮辱暮昼,无异于侮辱了曾经深爱暮昼的自己。因此,每当亦守口出恶言,他总会及时制止。
如今,他的耐心消耗殆尽,懒得再控制情绪,不再愿意压抑情绪,出言讥讽:“我不知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曾经把我当作谁的影子。”
他从未如此锐利地同身边人说过话,暮昼一时呆住,额头青筋暴起,瞳仁紧缩,不受控制的獠牙疯长,从唇边冒出。
同江景拉拉扯扯的任晨闲出现在小径尽头,见了坐在石椅上的锦百,当即兴奋地冲他招手。
灯笼随着少年的动作乱晃,在沉沉夜色中,好似一盏鬼火。
怕他再吓到夜里出门的侍女,江景将任晨闲紧紧捉住,不准他再乱动,把那灯笼稳稳提在手中。
暮昼低下脑袋,飞快整理好自己,想要追上转身离开的锦百。
不想,锦百视他如无物,兀自朝着徒弟们走去。
暮昼大着胆子抓住锦百的袖子,“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求你不要无视我。”
清辉洒落,将锦百的面容映照得更为寒凉:“没兴趣。”
再开口时,他语气中已经没了任何情绪:“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不想恨你,更不想爱你。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我的世界里从未有过你的身影。”
“我想你应该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吧?”
话已出口,点到三分即可。
锦百不再言语,转身离去,独留明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