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华领着柳青穿跨过三道门穿过两重院小心翼翼地朝着正院走,她明显感觉到正院里站岗的护卫又增添了一倍不止,个个都气势昂然恪尽职守地环卫在院中,警惕着一切风吹草动。
柳华被这突兀的动静惊得忐忑不安,额角密密麻麻的汗争先恐后地逃离,她也顾不得擦,看到门前矗立的那两个护卫登时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少东家,小人带柳青来给您叩头了。”
傅云璞高坐主位,居高临下地望着庭中跪着的那两道身影,一如蝼蚁般弱小,只要他想,顷刻间她们就能化为齑粉。
原来让他寝食难安辗转反侧的始作俑者也不过如此。
他焦躁惶恐的情绪在乍然看到罪魁祸首的那一刻诡异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袭扰了他五昼夜的噩梦忽然就烟消云散了,恍惚得竟然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她太弱小了,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动手,她都能被碾压致死。
他本以为这人也如他的那群族亲一样,会捏着他的隐私作为话柄大肆宣扬,好叫他本就为人诟病的声名再添一层笑料,谁知,这竟不过是他自己杯弓蛇影。
他当时真是被吓糊涂了,现在回过头来仔细一想,这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惹的祸。
其实他的那些个族亲何尝不是如此,那些漫天飞舞的流言蜚语不正是她们处心积虑才广为流传的么,可真溯本清源当堂对峙时,她们就又都唯唯诺诺颠三倒四抵死不认了,他碍于她们宗亲族长的身份不能发作,只能冷眼看着她们如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无聊至极。
一条小青虫被自己阴差阳错当成条大长虫,还被吓得瑟瑟发抖,惶惶不安,傅云璞羞恼自己小题大做,更加气愤这人愚弄他。
——这是没由来的迁怒。
“人我收下了,你退下吧。”
柳华悄悄抬头往上头瞅了一眼,只看见台阶上门口两尊门神的鞋面,她又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转而磨磨蹭蹭站起来告退。
浑身泄力的柳华方站起来就险些因为腿脚酸软跌下去,还是柳青出手拉了她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形。柳华侧眉看了她一眼,默默转身离开。
身后柳华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而面前的沉稳的脚步却越来越近,傅云璞压低了声音,“抬起头来。”
傅云璞终究没能咽下这口恶气,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径直立在这人跟前,他倒要好好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把他耍得团团转!
柳青依然跪着,挺直了背,目视前方,只看到面前人腰间垂着的丝绦,以及若有若无的桂香。闷热的气浪使得这香愈发浓郁,一个劲儿地往她鼻腔里钻,柳青蹙鼻想要把这香气挤出去。
傅云璞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对她如此出格的行为愈发恼羞成怒,他沉着脸,凶巴巴地瞪着面前的女人,“你站起来!”
可看着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柳青,傅云璞的心情忽然又奇异地平复了,“抬头,看着我!”
柳青抬眼看向傅云璞,转眼又垂下眸。
“你可还认得我?!”
耳边还余留着男子咬牙切齿的质问声,她当然记得。
那日午正下工时,她被万绿丛中一点白吸引,鬼神神差地驻足了片刻,便看到他捏着一枝条游刃有余地舞了套剑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惊艳。
柳青垂着眼不说话,傅云璞当然知道她这是默认了,更加恼怒,“你这登徒子!”
若是不经意间瞥到倒也罢了,偏得她还脚生根似的钉在原地不走,这不是偷看是什么,要是这等举动被旁人看了去,定又要指责他不检点了。
傅云璞越想越气,“柳华将你送来是做粗使丫鬟的,你还愣着做什么?傅安,带她去后厨打杂!”
“是。”立在门口的傅安闻声愣了瞬间,他鲜少见到公子这般情绪外露,想着便近前上下打量起柳青来,他心道这人可真厉害,竟能把好脾气的公子气成这样。
“你跟我来吧。”傅安领着柳青出了正院直奔二院的厨房。
方才公子没让他跟着,加上被公子挡住视线又离得远,故而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不过联想到公子这几日情绪低迷,加上他心中猜想,傅安越发觉得这个柳青就是欺辱公子的坏蛋,他顿时没了好脾气。这个坏种竟敢欺负公子,看他怎么收拾她!
厨房掌勺厨娘是主君姜湛的陪房,姓陈,原在大厨房掌厨,可自云璞出生后就被分到东厢小厨房专门照顾大公子饮食。这回云璞下乡,姜湛怕庄里的吃食不合云璞口味便差她随身伺候。
“陈大娘,今日午饭吃什么呀?”傅安老早就看到陈掌勺候在门口,便亲热地朝她打招呼,“公子怕您辛苦,特意寻了个粗使丫鬟来替您分忧哩。”
陈掌勺瞥向傅安身后的女子,“亏得公子还念着奴婢。锅里正熬着桂花酸梅汤,待会儿冰镇了给公子送去,也消消暑气。”
里院,两个丫鬟正在打水,井旁边的石桌上还泡着一盆枇杷。
“今早庄里的周管事差人送了半扇羊肉来,下午就吃羊汤就胡麻饼。”陈掌勺领着二人进院,顺手塞了串枇杷给傅安,“待会儿你再问问公子有什么想吃的没?有的话差人过来说一声。”
“哎!”傅安喜滋滋地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好好吃,陈大娘您也吃。”
傅安扫过一旁的柳青,轻哼了声,转头乖巧地看向陈掌勺,“大娘,这个柳青呐本事大得很,您可要物尽其用啊,别浪费公子一番好心。”
陈掌勺一瞬间了然,“柳青是吧,喏,那边还有堆柴没劈,你今天就都劈好再堆到柴房里去。”
傅安盯着柳青做了会儿苦力,又嘱咐了陈掌勺几句,转头就提着枇杷和酸梅汤回主院交差去了。
自打柳青落了网,傅云璞精气神儿恢复了不少,现在她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谅她也不敢兴风作浪。
就这样傅云璞又恢复了以往忙忙碌碌的作息,除了每日查账对账外,还要下庄子视察各处收成情况。
一日清晨,傅云璞坐着马车沿着三阳村村道绕了一圈。
金色稻海尽头是一条蜿蜒大河,河水经由交错纵横的水渠绵延至水田各处,一如血脉经络紧密联系着各方关节。
大河对面是一片平缓的山坡,这整座山都是傅氏名下的林产。阳坡自山腹往下次第种植着茶树、苹果树和小麦。
山腹一带阳光充足降水丰富,适合茶叶生长。山腰下的山地里苹果树与红豆杉套种,果树两丈宽间行的空隙里还变换着栽着苜蓿、大蒜、萝卜、白菜和茄子等作物。山脚平坦的水田里种着麦子,六七月份刚收割完,现在田里尽是光秃秃的一片麦茬儿。
傅云璞好心情地下了马车沿着平缓的山道进山。
周瑞和柳华分别管理着这方土地上的山林和田地,周瑞特意安排了自己的大女儿周荣为傅云璞一行带路。
傅云璞对周荣印象良好,一路上了解了许多山林趣事。
“……说从前一个村民上山打猎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处天然山洞,自此也不打柴建屋了,就将就着在山洞里住下,一住就是好几年,村里都以为她摔死了。再后来有人发现山上经常有东西下山偷吃秧苗,大家一合计就做了个陷阱,悄悄蹲守在田里地头,想抓住它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怪,结果逮到了一头小野猪,村民摸着野猪群的踪迹一路找到山里,竟然发现那个村民死而复生了。”
傅安听得一愣,“然后呢?”
周荣一板一眼回答:“然后村民都说现在山里野猪这么多,肯定都是那个村民捣的鬼,那些野猪都成精了,一到秋天就下山扫荡,村里也得组织人手去守夜,不然庄稼得被它们嚯嚯干净喽。”
傅安听完噗嗤一笑,“你这什么破故事?我还猜有什么山林鬼怪呢,原来就一群野猪啊。”
周荣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也听村里老人说的。”
“那这山里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吗?”
“现在山上还放养着一群牛羊,我听娘说山里还有鹿和老虎,不过我平常也不敢单独进去,所以就没见到过。”
傅安白欢喜一场,又听周荣说,“不过等过段时间割完了稻子,庄里会组织庄客上山打猎,如果到时候公子还在这里,可以一起进山。秋天山里有野兔,野鸡,还有猕猴桃和板栗子。”
“哇——公子,咱们在这儿多呆几天呗,咱们也去山里开开眼。”傅安抱着傅云璞的手臂,“而且主君都说了让您在这散散心,您就多留会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