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哼了一声撇过头转身要走,“等等——”傅琨开口唤住他,随即把一侧薄薄的册子塞在傅安手里,“你可小心着点儿,别连累了公子。”
“知道啦!”傅安赶忙把册子藏到广袖里,“还是二姐最好了,回头我看完了你再给我带新的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也赶紧走吧。”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傅琨无奈,“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求她给带画本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现在事儿办成了半点实惠也没有。公子那般端方的一个人身边怎么跟了个这么滑头的奴才,真是怪哉。
傅琨腹诽了一番亲弟转身出了四门。
* 平康坊,文汇楼。
上元佳节刚过,文鸢就把阙三送去了青龙山青梧书院,现下正紧锣密鼓地准备聘礼请媒人前去说亲。
文汇楼三楼包间,田莽接到文鸢的消息前去赴约,没成想包间里的人并不是文鸢。
“是你!”田莽认出了沅钟衡,是先前设计虎峥时在茅草屋里的那个神秘黑衣人,“你怎么在这儿?”
沅钟衡招了招手:“坐下说罢。”田莽偷偷觑了一眼沅钟衡,随即默默地坐下来。沅钟衡替她斟了一盏酒,“天寒地冻,且喝杯温酒暖暖身子。”
田莽目光跟着沅钟衡的动作落在面前的酒水上,随后又移至沅钟衡面上,她兀自琢磨着,这人莫不是就文鸢口中的‘主人’?
“多谢。”田莽拿起酒杯,杯中酒色清澈透明,芳香扑鼻,田莽轻嘬了一口,“这是……柳林御酒。”柳林酒闻名天下,乃是皇家御筵的宫廷御酒。田莽从前好歹也是胥吏,这个还是知道的。
“不错。你若是喜欢,等会儿回去就带上一坛喝个痛快。”沅钟衡又替田莽斟了一杯,“不过喝酒误事,还需适可而止。”
田莽一饮而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索性开门见山道:“别绕弯子了,有什么事直说罢。”
沅钟衡从怀里取出几张券契放在桌上,“这是苏州几处田宅的房契和地契,你要想办法把它们正大光明地送到河东节度使以及新任的云中都督的家眷手中去。”
田莽霎时警惕起来,河东节度使和云中都督这样的官身竟如此轻而易举被她脱口而出,“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沅钟衡不在意地笑笑,“你常年游走于市井之中,难道就不曾听说过内卫的名头?”
田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是内卫?!”这怎么可能?内卫背后的人可是当今天子!
对面的沅钟衡目光如炬一言不发,田莽与她对视一眼不自觉垂下眼眸。内卫的名头可谓是声名狼藉,她已经走错一步,难不成还要再错一步继续为虎作伥么……
“你的目的是什么?行贿?还是要构陷?”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沅钟衡眯了眯眼,“你是个聪明人,其实我很欣赏你。”田莽面色凝重,蹙着眉盯着沅钟衡,“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将我方才所说之事办妥,二是秘密前往云州潜入云中都督府暗中蛰伏并取得信任。”
沅钟衡呷了一口茶,“怎么样?你选好了么?”
田莽咬紧牙关,这人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倘若我都不选呢?你难道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杀人灭口?”沅钟衡思忖后微微点头,“也是,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你倒是给自己选了个好归处。”
田莽攥紧了拳,狠狠地看了沅钟衡一眼,“算你狠。”
“你不必对我有这么大恶意,我也不会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希望你能帮助我稳固地位罢了。”
沅钟衡叹了一口气,语气软和下来,“我虽身为内卫看似表面风光可实际却连命都攥在旁人手中,我只不过想自保而已,这有何不可呢?难道这也有违天理吗?”
田莽哑然:“你倒是坦诚……不过,我能相信你吗?”
沅钟衡颔首,“你若能暗中潜入云州,密切监视河东一切动向并将其告知于我,如此我才不至于为人掣肘。”沅钟衡将桌上的券契推到田莽面前,“这是你的筹码,你可以自行处置。如果你还需要人手,直接去找文鸢即可。”
“我不管其他,只看结果。”
“你还真是有魄力。”田莽盯着那一沓券契咋舌,“难道你就真的这么相信我?你不怕我携款而逃?到时候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沅钟衡莞尔,“要跑你早跑了,还能等到现在?”先前文鸢说给田莽三日时间考虑,若是她不想留下,沅钟衡此刻又怎么能见到她呢?
田莽觉得那笑和文鸢的笑一样,让人瘆得慌,毛骨悚然。
沅钟衡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要你不触及我的底线,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给你最大程度的支持,保证你能在云州立足。”
“我当然不怀疑你的能力,只不过人与人交往总该坦诚相待吧?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沅钟衡盯着田莽,坦言道:“沅钟衡。”
沅钟衡……田莽跟着轻轻念了一遍,“沅……你是荣伯公府的人?”可是荣伯公府多少与皇家沾亲带故,她怎么又成了内卫呢?田莽疑惑地看了一眼沅钟衡。
房间里忽然又安静下来,显然她并没有要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告辞。”田莽悻悻地闭嘴不再追问,随即敷衍地冲沅钟衡抱了个拳转身出了包间。
田莽走后沅钟衡又在包厢呆了片刻才从后门坐着马车离开。
马车穿梭在平康坊间。平康坊人员驳杂,车水马龙,外省驻京的官吏以及各地进京的商客行人都聚集在此,这里更是京畿著名的烟花巷柳之所。
越是接近宵禁,坊内各地的青楼楚馆便越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马车驶过的道路却是灰蒙蒙一片。
沅钟衡端坐车厢假寐,忽地马车改道驶入一间民巷,车轱辘轧在青石地板上吱呀吱呀作响。沅钟衡察觉不对蓦地睁开眼,随即翻身跳出马车。
咻的一声,几只利箭冲着车厢正中而去,箭头深深钉在车内的实木上,箭尾高频次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幸得沅钟衡反应快,否则此刻眉心中箭的可就是她了。
这场偷袭并没有因为沅钟衡逃过一劫而停止,两侧民房的瓦檐上跳出几个蒙面黑衣人,呈包围之势截住沅钟衡的去路。
黑衣人步步逼近,沅钟衡与他们僵持着。忽然间沅钟衡手腕衣袖翻飞,袖中六只梅花袖箭一齐发射,被击中的四人立时倒地。
“这箭尖抹了毒,中毒之人若在半个时辰内服下解药,尚有一线生机。我与各位无冤无仇,若各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愿将解药双手奉上。”
沅钟衡环顾一圈:“……各位以为如何?”
剩下几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同时举刀朝沅钟衡刺去。沅钟衡顺势拔出腰间软剑与几人周旋,不到十个回合,沅钟衡就落了下风败下阵来,肩背几处也落了红。
沅钟衡攥着软剑,视线穿梭在步步紧逼的黑衣人之间,思索着该如何破局。“几位是何方好汉?不如报上名来,也好叫我死个明白?”
几人不为所动只专心致志置她于死地,为首一人抬起大刀直奔沅钟衡面庞,沅钟衡一个闪身翻滚至一边险险避过。
沅钟衡撑墙而立,眯着的眼泄出一丝不耐烦:“你们是内卫?!”黑衣人动作一顿,攻击沅钟衡的动作也越发凌厉起来。
沅钟衡了然,冲着暗处下令,“活捉他们!”话音未落,两侧的房梁上立时就出现了一队弓箭手。
刺客眼见中计立刻准备逃跑,两侧的弓箭手齐齐射箭。一轮射击后,房檐上又跳下来十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与刺客厮打成一团,为首的两人正是阙三和虎铮。
不多时刺客就被控制住,不过留下的活口仅剩三人。
阙三押着一人,沅钟衡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扯下她的面巾,“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我的?”
刺客怨恨地盯着沅钟衡,稍稍动了动下颌,一旁虎铮察觉不妙一拳打在她的下巴上,“她要服毒自尽!”幸得虎铮眼疾手快保住了一人,另外两个刺客已经毒发身亡了。
沅钟衡看着这个唯一的活口,“把人带回去,务必好好招待,一定要问出幕后主使。另外,把这些尸体都处置了,不要让人发现少了一人。”
“是。”阙三一掌劈晕刺客,命人套上麻袋塞进马车,随即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阙三和虎铮跟着沅钟衡走进了一间破败的民房,透过门缝依稀可见房内燃着的微弱的烛光。
阙三甫一推开门,一把刀便迅速架在他脖颈上。
“是我。”门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沅钟衡越过阙三进入房内。
凃奂见是沅钟衡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匕首,“快进来。”她右肩受了重伤,右手已经拿不起刀了。凃奂面色惨白,“怎么样,她们上钩了吗?”
“剩了一个活口,其余的全死了。”沅钟衡望向凃奂,“你那儿有什么线索?”
“这次去执行任务的兄弟都死了,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我逃亡途中一路琢磨,死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毫无例外都是一起去过云中府的人。”凃奂肯定道:“而且——她们不是内卫。”
沅钟衡听罢抬眼看了凃奂一眼,“你怎么如此肯定她们不是内卫?”
“她们身上并无梅花印记,而且出手的招式更像是……军中的样式。”凃奂忍着痛从怀里掏出一枚截断箭身的箭头,“你看这箭尖样式可是宫中所造?”
沅钟衡接过箭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看来她们多半是冲着我来的。”
“先不说这个了,你先好好修养,我派人安排你去庄子里暂避一段时间,若无必要你就不要外出了,免得打草惊蛇。”
沅钟衡望向阙三,“这个你来安排,务必确保她的安危。”阙三点头应下。
凃奂忧心忡忡地看着沅钟衡,“你要小心些,这回她们全军覆没,那幕后之人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势必还会派出人手追杀你,现在我在明敌在暗,形式于咱们不利,依我之见,咱们还是先调查清楚幕后之人再动手不迟。”
沅钟衡应了一声,“你们赶紧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我来处理。”凃奂见沅钟衡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说,便跟着阙三一道离开了小院。
现下虽是早春但仍然春寒料峭,沅钟衡立在院中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
“先前我提议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也看到了我此刻的处境,我纵有三头六臂,双拳也难敌四手,无人可用就注定我要处处为人掣肘。若是连性命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坚守的那些道义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虎峥低下头,“我知道了,我会按你的要求去做的。”
沅钟衡点头,“这件事就由你和阙三一起负责,如果有什么资金上的问题,你尽管同我说。五年之内,我希望能看到成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