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北沧容迟,刀掌双修,尤擅轻功。是一个花钱买不了吃亏,花钱买不了上当,服务上乘售后贴心的苦境金牌打手。
大概被追杀中。
为什么要说是‘大概’,那是因为我得罪的那个人挺忙的,到处偷窥武林高手的那种忙,所以我并不确定他是否有这个闲时间,但我又很确定以对方的小心眼,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这件事从三个月前说起。
追杀我的人其实是我上一任金主,我的客户。虽然人有点偏执疯狂兼小变态,但他出手阔绰,给钱爽快不废话,眉清目秀光看外表还有点像我喜欢的那个人。
额饰、披风、使剑加跛足,这不活脱脱是《江湖OO录》里面走出来的主角晏孤飞!作为《江湖OO录》忠实书粉的我当下决定要和这个人认识认识。
只是没等我开口,对方先开口了。
他拿钱要买我的武功秘籍,价钱任我开。
我:……
啊这……武功秘籍……这……
我要是说我练的是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刀,他会不会当场把我嘎了?
“也不是不行。”在金钱和美貌的诱惑下,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在经过对方同意的情况下摸了摸他的手骨和臂骨。
是个惯使剑的好手,还有万里挑一的武学资质。只不过惯常使剑的人,其实并不适合中途学使刀。嘛——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松开手,琢磨了一下。
“如何?”他收回手,低低的问了一声。
“唔……”我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实话实说:“刀法配套的内功比较特殊。除非你洗髓,不然没法学。”
话音刚落,他眼都没眨就答应。
“可以。”
我一愣,“不考虑一下?”
众所周知,苦境武林的洗髓一般都伴随着这样那样的风险,不但过程匪夷所思,搞不好还会有直接整容的风险,比如卫那个清风。
“不用。”剑客想也没想的拒绝,倒是语气中的热诚让人感觉毛毛的。他盯了我片刻,突然压低了声音反问:“你想我用什么交换。”
大概是看出我目前不差钱。也是,上一单工作赚了不少,并且我在任务过程中的确感觉到有谁在暗中偷窥。
这么想来,跟踪我的八成是眼前这个剑客。
虽然我在苦境的定位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没有下作到趁人之危占人便宜的地步。
大不了就是偷偷借对方吃代餐罢了。
“有三个条件。”我举起手指,比了个三,“第一,教学、洗髓费共一百两黄金,先付后教,不接受赊账。第二,不可用此武学杀人。第三,秘籍不可外传,不可作为再次交易的筹码。”
说到秘籍不可交易时,对方似乎顿住了。
果然,看他感觉也就不像会弃剑从刀的人,多半是想拿我的秘籍换其他剑法。
我蜷起手指,眯了眯眼,露出一点笑意:“看来是交易失败了。”
对方没说话,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盯着我,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我是个很乐观的生意人,对潜在客户的耐心向来不差。况且买卖不成仁义在,没必要把关系弄僵。我这么想着的瞧瞧天色,佛系开口。
“天色将晚,阁下可要留下用饭?”
大概是我的话题转得太过随意,对方欲抬手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接着不知道想到什么,点点头答应。
“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
听起来挺好养活的,我散漫的想,才缓慢地问出一开始就应该问的问题。
“我叫北沧容迟,你呢?”
“策马天下。”
以上就是我和策马天下认识的全过程。
2.
策马天下确实很好养活。
在饮食上他几乎没什么挑剔,给什么都吃。太好了,作为一个素食者,我还害怕他不吃咋办……似乎也不咋办,他可以出去吃饭,苦境红尘外送速度飞快,跟飞信一个效率。
“你的刀法,名称谓何?”
用完饭,他忽然开口问道。
彼时我正起身收拾碗筷,闻言手一顿,却并没有隐瞒,伸手抚了抚我腰后的四尺唐刀:“此刀名为‘六度’,此招名六度刀法。”
他沉吟一声,视线落在我腕上的佛珠,发出一声冷笑:“禅家法门。”
啊,这么说其实并没有错,我这门刀法确有这个说法。不过说来他可能也不信,我家往上数十代,其实是做杀手生意,只是那人在红尘滚滚中忽有顿悟,从杀伐刀法中再创六度刀法,以杀为业,而再赎业,自此自度,再度一切众生。
从烦恼的此岸度到觉悟的彼岸,最后选择放下。
故……练此刀法的人最终都会选择入禅门,无一例外。
所以我和佛门的人其实挺熟,是那种偶尔遇见佛门的人,他们都会把我当做未来的同门,叫一声‘佛友’的熟。
“行走江湖本就是一种修行。”我对着坐在原地不动的人笑了笑,没什么脾气的解释:“随缘随心,自然而已。但我要解释一下,这非禅门武功,我只是巧合练了这门刀法。”
是家族传承,我无所谓就学了,对我而言,学这个刀法也是缘分的一种。
至于以后会不会一朝顿悟入了佛门……谁知道呢,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对如今的我来说,还走在修行的道路上,浊身在此岸,远远不到到达彼岸的程度。
嗯,等到了,大概也出家了。
和我的母亲同样。
我笑笑:“你讨厌佛门之人?”
策马天下神色有些烦躁,似乎对佛门却用刀这种杀伐之器的行为感到不屑:“难道你不曾以此刀杀过人?”
“杀过。”我眉毛一挑,含着笑意回答:“意外吗?我早说我非佛门之人,甚至,我杀的还是一名不足十五岁之人。”
惊闻意外之语,策马天下看向我:“哦?吾有兴趣了。”
我将空余的碗堆叠起来,捧着走向不远处的水池,以手试了试凉水,挽起衣袖开始清洗。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策马天下一步一拖,缓缓跟在我身后。
“他杀了人,我问他为何杀人,他说他想试试杀人的感觉,我便杀了他。”碗筷在水中碰出清脆的声音,木色的佛珠缠绕在雪白的皮肤上,随着流水的重量摇晃不停,“江湖杀人人杀,想试试杀人的感觉,自然要体会被杀的感觉,仅此而已。”
“哦?”他大概想到了见面时,我对他想要学习此刀法提出的三个要求,“你能杀人,吾为何不能。”
我神色淡淡地摆出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表情,将洗干净的碗筷放置一边,甩掉手上的水珠,“我杀人有自己的理由,你呢,你想要用这个刀法做什么?”
“报仇。”
“这就是原因。”
见面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了这个人内心中并没有多余的思绪。正常的人会有喜怒哀乐,而他没有。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放弃一切,这样的准则让我不得不拒绝他的要求。
刀自然可以用来杀人,但六度刀法不单纯是为杀人而创。故我要保证用此刀法的人,不能错杀一人。
没有理由的杀伐是错,不择手段的杀伐是错,为杀人而妄造杀业的行为更是错。
但我没有对他这个行为做以说教和指责的资格,也没有劝说他的必要。因为我并不了解他的故事,也不曾得知他的过往。目前我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到兴趣而已,我感兴趣的方法就是请他吃饭,和他做朋友试试看。
如果朋友需要安慰,我会这么做,如果他只是需要聊天,我便陪他聊天。
“人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时候,往往会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你连自身都不曾寻回,要怎么学这门以本心为念才能练的刀法。”若他是真的对刀法感兴趣便罢了,偏生他不是,“老实说,以你的天赋,其实很适合学习这门刀法,但是你能放下仇恨吗?”
策马天下没有回答,全身散发着疏离和混乱的气息,与我静静对望。
莫名的焦躁从心头涌起,让他很想试试看,若是将面前这人拖入仇恨的深渊,她是否还能有这样平静而冷淡的神情。
嗯,这人的眼神变了。我心想,是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吗?
不太在意的放下袖子,重新将母亲赠与的佛珠缠好,我继续道:“你看,先天与后天的条件你都无法达成,就算将刀法给你,对你也无用。”
策马天下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你没试过,怎知道不行。”
“是吗?”
言谈总是为浅,对方既然真的那么想学,就让他试试看好了。我想了想,取下袖中的佛珠,转手递给他:“这串佛珠你拿着,若有一天,你能让蝴蝶停驻在此佛珠之上,我就将六度刀法交你。”
奇怪的条件,奇怪的测试方法,但为了六度刀法,任何方法他都愿意测试一番。
他接过红木佛珠,转手缠在腕上,抬眼看对方平和神情:“就这个条件?简单!”
“简单与否,你试过便知。仅记,要蝴蝶自然落下,不可强迫。”
嘛……世界上哪有简单的事情,佛珠缠在母亲刀上时染过不少血腥,她出家之后,这串佛珠才到我手上。染了血气与怨气的佛珠,比真正的杀伐之器更含凶戾,是反需要持有者以修行去点化的凶煞之物。
心不静,则害心。
对我来说,如果在他手上,佛珠真能落下蝴蝶,也是一件好事,那代表他已经获得了真正的平静。
他大概还在怀疑我的目的,抬手看了看腕上的佛珠。
在我手上显得非常平和的佛珠,到了他手上似是被激出了几分不祥之气,红木的佛珠愈加鲜艳,欲滴血一般。策马天下并不在意这种改变,他更在意另一事:“蝴蝶又不会说话,吾怎知它是自愿还是非自愿。”
“这嘛……”
我平日无事的时候喜欢侍弄花草,所住的地方繁花成林,蝴蝶自然是不少。转眼之间,有一个蝴蝶翩翩而来,我转手握上策马天下的手腕,忽而贴近的距离,冰凉的佛珠触在我的指尖,祥和的气息,引来蝴蝶驻足。
“这是自愿。”说完我松开手,离开瞬间,蝴蝶展翅离开。他看着雪白的蝶翼在空中上下蹁跹远去,我转过头对他道:“你能留住,我便兑现自己的承诺。”
“可以。”对六度刀法势在必得的想法,让策马天下答应的极为快速,“记住你答应吾的事情。”
“我答应的事情从无反悔。”
我盯着他那张俊秀的面容,内心感叹了一句,果然好像晏孤飞。虽然相处下来发现这人只有外表像,性格行为完全不像,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对他的外貌感兴趣。
移开目光,我准备将沥干水分的碗筷放回厨房,一边收拾一边道:“这非一日之功可成,若你平日无事,也可过来试试,北沧容迟扫榻以待。”
不但扫榻以待,还包吃包住,考虑一下!
感觉这说辞好像店小二,我不由得笑出声,看来我也很适合去客栈跑堂。
反正住的地方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我来说只是碗筷的问题罢了。
策马天下盯着那个捧着碗筷慢慢走远的身影,冷哼一声,抬手看着腕间的佛珠,上面还有对方身上留下的,淡淡的檀香味。
他就不信,这会有多难。
3.
事实证明,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至少后来策马天下来了几次,众多蝴蝶,却没有一只愿意停驻,反倒是另一个白衣身影,光是靠着栏杆坐着看书,就吸引了蝴蝶落足。他怀疑是否她身上有什么香气,吸引了蝴蝶。
但无论何时来,对方都是那副平静的神情,身上除了檀香,没有任何其余香气。
尚有一点,对方对他异常的兴趣。
策马天下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他能察觉到对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中的亮光,那是她看别人时所没有的神情。
被腹诽身上有别的东西吸引了蝴蝶的我正认真地阅读文字,手上的书缓缓翻了一页,蓝皮的封面上写着《江湖OO录》第三册。
新发布的故事仍是如此精彩,孤傲、冷僻,沉默寡言的主角以一种不屈的意志诠释了生命里的坚韧,他的故事更像是作者想象中的江湖情仇,写这本书的人想必也曾是一个江湖多情人。
我合上书籍,看向不远处的策马天下。这一个月,他时不时就会过来,有一次还过来请我帮忙试探另一个人的武功。作为敌手,他的剑术堪称精妙非常,只可惜似乎不是策马天下想要的剑法。也或许是因为作为敌手的那人,输给了我。
想要找一个能让我拔刀的人很简单,但想要让我真正动真格的人却很少。
既然知道策马天下想学我的刀法,我哪能那么简单就给他看,不然不是没意思了,所以我当时用的是掌法。
“要喝一杯茶吗?”我收起书籍,单手撑在栏杆上,平静的问那个迟迟吸引不来蝴蝶,而开始冒出焦躁之气的策马天下。
他没说话,我就当他答应了。
几日未见,他身上的戾气似乎比以往更盛,是遇到什么人了么?
我翻出茶具和茶叶,一边摆弄一边想。泡好茶的时候,策马天下果然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蓝色的眼看着我的手,似有思绪流转。
“想什么?”我问。
“你,又吃素,又不饮酒,更不纵欲,当真不是佛门之人。”
江湖上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多了去了,如果这么简单就是佛门之人,岂不是天下人人都是佛门之人。我有些好笑,当即否认:“还要我说几遍,不是就不是,我为何要骗你。”
至少目前不是,至于以后是不是,那是以后的事情。
“哼,吾见你也不像。”策马天下讥讽冷笑,双目从我的手上移到我的脸上,脸上闪过了一丝探究。
“哦,是吗?为何忽有这样的感想。”我语气平平,倒了一杯茶给对方。
策马天下没拿那杯茶,只是挑起了眉,“你对吾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