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我的精神变得愈发差,甚至连胃口都收受到影响,每日只能潦草吃几口便毫无食欲。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半强迫把吞佛拖下水,非得要他给我整个口风严的大夫过来。
吞佛不知是想看好戏还是真的闲到出水,不知从哪里给我拐来了一个人族的老老老……老到我觉得他下一秒可能就要咽气,老到我觉得这个人族应该在家里安享晚年寿终正寝而不是被抓来魔界上工的老大夫。
你行啊你吞佛,没着想你还能出魔界给我拐人。
大夫的诊断过后,我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这,虽……虽两族脉、脉象不同,月份、月份也尚浅,但、但我想,这位姑娘……啊姑娘有孕了。”
怀疑自己有孕是一回事,当真知道自己有孕了又是另一回事。
我无意识摸向自己的小腹,心情复杂。
“如何,汝满意了?”吞佛在桌子上留下几张药方,“大夫给你留的东西。”
我心气一震,几张黄纸霎时震碎灰飞。
“人族的方子,对魔何用。”
“迁怒他人非好习惯。”吞佛拂开燃烧的纸张,“汝打算如何和赦生谈此事。”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想就头大,本来就够烦了,这人还在我的怒气点上来回蹦跶。
我当真是没想到能和我谈这件事的只有吞佛童子!这是对我玩弄他人感情的惩罚吗?
“赦生对汝的耐性,令吾赞叹。”吞佛在房内走了几步,靠在窗前,白衣红发的魔将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悠然,“而汝的软弱,亦令吾赞叹。”
“啰嗦!”我一拍桌子,两道银白刀气射向窗边的魔将。
吞佛如流风转身轻巧避开刀气,几道红色发丝从空中散落,他垂目,捻着发尾轻轻一拂,“恼羞成怒了吗?”
确实,总感觉需要找点什么分分心,我看向旁边的吞佛,宛如看到了出气筒。
“那你呢?挑起怒气,有承接魔之怒的准备吗?”
话落,青雾席卷,狭长黑刃自空中浮现。单手持刀柄,刀出鞘锐声骤然划破空气,挟带裂山之威冲向房内的另一个魔将。
吞佛足尖一点向后疾退,红色长枪随他睁眼瞬间架开刀刃。我趁隙提掌前攻,左刀右掌,刀光未失而掌影已至,招式连绵,将吞佛的身影缠斗至三步之内。吞佛却不慌不忙,以朱厌对争锋,犹如鬼魅在刀势中穿梭自若,甚是游刃有余。
刀锋枪势中,两人战至屋外。
“汝的武功,不如以往。”吞佛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刀气挡开,远处树木应声而裂。
“是吗?”
我拉开距离,反手持刀。一股墨青光芒透刃而出,冷冽刀气如狂风将散落茫草吹散。
“恶业坠世!”
“魔燄烬土。”
吞佛朱厌在手,赤红火光拔天而起,照亮阴雾夜色。
就在两招相交瞬间,一道紫电挟风自偏处袭来,将招式打乱。三道浩力相交瞬间轰然一炸,尘土飞扬,我和吞佛童子同时向后退开。
插手者御风缓缓而降,长枪一甩。
[为何动武]
“这个答案,汝问她吧,告辞。”吞佛收枪回手,将烂摊子一抛,转身化光消失。
我还刀入鞘,收起争锋。
如吞佛所说,我功体不如以往。竟然连赦生到来都没有察觉,若是此刻在战场,迎接我的只有败亡。
赦生童子站在原地,隔着咒带的双眼紧紧看向我的方向,棕发散落垂肩,带着一种旁人无法忖度的寂冷,静待我的解释。
莫名的怒气似随着与吞佛的打斗而消散,我背过身子,随意找了个借口:“无聊,找人打架,就那么简单。”
他未被我拙劣的借口欺瞒,神色不动,枪尖电流交闪,在旁边留下几字。
[你在隐瞒什么?]
果然会被他看穿,虽在意料之内,但我一时却找不到更好的话回答他,闭目沉默。
气氛一下死寂了下来。
赦生童子动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神情冷然,继续逼问。
[吞佛亦知晓?]
我依旧无言,殊不知我这样的态度在赦生面前等同默认。
[始终不愿成婚为何]
赦生还是问了出来。
这个横亘在他与我之间那么多年的问题,他已经不容我再次逃避。
我睁开眼睛,回身面向他。
越是纯粹的种族,爱恨就越强烈,魔族能因为这种纯粹的情感超越一切包括自身,也能因为这种纯粹而毁灭一切。
那种失序,刻在每个魔族的骨血之中,包括我,包括赦生。
面上传来轻轻的触碰,赦生的面容近在眼前。
“三日。”我说,“三日后,我将一切告知与你。”
赦生收回手,于旁边一划。
[一言为定]
2.
好消息,我又把催婚质问拖了三天。
坏消息,时间只剩下两天半。
啊啊啊啊啊!!
我为何不说十八年啊。
我往床上一倒,疯狂乱滚,蹬得被枕皆飞。
“哟,看来本大爷来的不是时候。”
不请自来又爱自称大哥的红色魔将忽然出现.jpg
螣邪郎双手抱胸,一如既往地门都不敲就闯进来。同样的火焰纹路,同样的皮毛战袍,却比弟弟更加倨骜狂傲,他斜靠在门边,满是调侃:“和小弟吵架了?”
“既然知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识趣就该静静离开。”在他闯进来的前一秒我就火速收拾好自己,此刻正抚着自己垂在胸前的辫子,带着三分火气地回呛。
“偏偏本大爷,就不是识趣的魔。”
螣邪郎手一偏,魔君调令驰空飞来,我接住展开一看,是伏杀的任务。
这一来一往,少说要两天。
“小弟这么闷的性格,也就只有你能和他吵起来。”螣邪郎走进屋内,视线还不忘记往屋外看一眼,雷狼兽在屋外睡觉,“怎样,总算要摊牌了吗?”
是说周围的魔真那么闲吗?对别人的感情是不是太过关注了。
想想也是,魔界皆是事业至上的性子,能拖拖拉拉谈那么多年的魔确实少见。
“连雷狼兽都放在这里,小弟很紧张嘛。”他嗤笑了一声。
“你实在真多话。”我收起调令,“这种送信的小事,何德何能请得你前来。”
“顺便来看看难得惹小弟生气的魔。”螣邪郎说着上下观察了我一眼,就差没把看好戏三个字写在脸上。而笑语过后,他忽侧过身靠近一步,语气不知是试探还是威胁,“这么多年,也应该听你叫一声大哥了吧。”
我闭目不言,轻描淡写带过话题,“赦生都不叫,我为什么要叫。”
“他叫了,你就会叫吗?”
赦生魔缘意外的好,在这件事上几乎每个魔都站在他那边说话……虽然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问题,但一个帮我说话都没有,我人气说不定也真不如吞佛,想想真是令魔悲哀。
苦中作乐的自我调侃一番,我终于冷静了一点,并想到了能够直接脱离这个奇怪氛围的办法。
此方法堪称三十六计最妙一计。
“等他叫了再说吧。”
我说完便干脆利落的抽身,走为上计,“我该执行任务了,告辞。”
螣邪郎看玄青色身影从屋内落荒而逃,嗤笑了一声,往屋外看去,外侧雷狼兽亦一同消失。
“哈。”
2.
任务的过程很简单,分为以下几个步骤。
赶路。
在任务目标必经之路埋伏。
上午:阅读《读懂男魔心思,掌握感情节奏》打发时光。
中午:拿出《一魔多吃不翻船之我的花心小妙招》,没来得及翻开就被雷狼兽叼走并毁尸灭迹。
晚上:翻阅《爱情三十六计之如何让婚后日常甜过初恋的一百条小秘诀》
……等等,这本书是谁放进来的,我明明没买过!
目标出现。
将目标除掉。
回程。
路上和雷狼兽讲道理,诸如:
“你不用跟着我,我一只魔就可以。”
“什么?我怎么可能会逃跑,别以为你不是魔就可以小看魔的信誉。”
“我哪有不好的作风?你这么污蔑我赦生知道吗?”
“前科?什么前科?我哪有前科?”
“你看那里有个大鸡腿,快看!”
#雷狼兽沟通失败#
心如死灰地拖着甩不掉的小尾巴——雷狼兽回魔殿交任务,受到阎魔旱魃夸奖,并得到带薪假期一天。
此时离约定的三日之期还有4个时辰。
啊啊啊!这三天时间根本不够我想,我为何不说十八年啊。
3.
事实证明,我和赦生青梅竹马多年默契不是作假。
他怎么知道我会想逃跑。
看着盯梢的雷狼兽,我陷入久久的沉默。
真的逃跑是不太可能,我还不想被吊起来抽个十来鞭醒神,可是请假的话——
那得要经过女后的同意。
我扶着魔殿的柱子,整一个就是心如死灰。
我看看雷狼兽,雷狼兽看看我,我似乎在它的眼里看到了鄙视。
啊啊啊——时间又过了一炷香了啊!!
我抱头狂挠。
冥见:“这又是在起什么肖?”
鬼知:“嗯……看这情形,多半是感情问题。”
路过的元祸天荒:“……”微妙地生出一丝同情。
4.
我很烦恼,我很忧心,我马上就要抓狂到爆炸了。
距离赦生童子出现还有三个时辰。
某玄青影子在山道上狂奔,后面白毛雷狼兽紧追不舍。
别见狂华双手抱胸:“无聊。”
5.
“只是一个答案。”
语气深沉,姿势深沉。眼眸半垂,单手抵额。鼓风机吹响,打光机亮起,气氛可打一百分,就是头发有点乱,人看起来有点精神状态堪忧的意思。
“一个早就应该给出的答案。”缓缓踱步,自左走右,自右向左,“游移不定,前后反复,岂非堕了魔之威名。”
不毛山道夜风依旧,树影摇曳,赤焰遮天。
“世间情,不痴则慧,不执则清,不乱则安。”手抚发丝,自上往下,按在胸前,“是以,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兴留不尽之意,则趣多。”
“又言——婚姻是感情的坟墓,结了婚的男魔,无趣;结了婚的女魔,枯燥。”
我停下来又望望天,又回看紧跟在后面的雷狼兽,叹了一口气。
“岂不闻两情若是久长,又岂在朝朝暮暮。所以——”
天边的日光将尽,我终于下定决心。
“再见告辞我先溜了!”
说完拔腿想跑,雷狼兽一跃而起咬住我的披风,我努力回扯,和白色巨兽拔河拔得面目狰狞:“放开我,快放开我,没剩多少时间了——还有两个时辰他就要来了——救命哦,救魔哦,有没有魔救救我!”
“噗嗤——”
笑声突如其来地响起,我一个猛虎回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影。
“折雾小丫头,好久不见,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来者是师尊的朋友,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红色影子。
说是朋友,但这么多年来亦遮遮掩掩不曾见过真面目,自称朱闻苍日,在我看来肯定是和魔界有着什么奇怪关系的魔族。
“拜托一下,看一下情况,先救魔好吗?”
朱闻苍日闻言笑得更大声了。
*
在这个意外来客的帮助下,我总算脱离了雷狼兽的牙口,把罪魁祸首雷狼兽一顿乱揉揉成爆炸狼头之后,我才坐下来招待客人。
“狼叔呢?专程来找他喝酒,竟不在此地。”他将酒壶甩到我面前,“难得见你,来喝一杯。”
我接过酒壶,抬手放在桌上道:“近期身体不适,喝不了。”
朱闻苍日闻言也不强求,自己倒了杯酒小酌起来,“方才看你在那里碎碎念,是在念什么。”
我对这个豪迈爽朗的大叔倒是没什么坏印象,小时候经常看到他和师尊喝酒,偶尔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过来指点我的武功,怎么说也算是一路看到我长大的长辈了。
虽是魔族却非异度魔界中人,还是自小就认识的长辈,我叹了一口气,终是据实以告。
“没什么,只是感情上的一些小问题。”
朱闻苍日闻言,喝酒的动作都顿了一顿,上下好一番打量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娃,忽而抚掌道:“好啊,小姑娘都谈对象了,是谁?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
“喂!”我无语,“重点是这个吗?”
朱闻苍日挑眉,看着对面人苦恼的小表情,不知怎的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手中扇子一展,问道:“哈,看你神情也不像对对方没有好感的样子,那是怎样,他不喜欢你?”
我一怔,抿了抿唇回答:“这……也不是这个问题。”
“既是两情相悦,那有何问题。”朱闻苍日手中扇子突然束起,往我头上轻轻一敲:“有时候对感情的犹豫,便是对感情的侮辱,与其裹足不前在此处自苦,不如破釜沉舟堂堂正正一谈。还是你觉得对方不值得你以真心面对?”
我微微一怔。
也许是他语气中那抹不自觉带出来的沉重情绪影响了我,我不禁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叹气。
“前辈一席话,晚辈如梦方醒。”
是啊,再怎么逃避也有尽头,与其婆婆妈妈拖泥带水,不如直接和赦生说清楚。
我一握拳头,终于做下决定——
忽而,紫电风起,熟悉的魔气席卷。我整个人一僵,下意识看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才到约定之时,怎么提前就来了?
刚才积攒的勇气宛如打穿底的沙漏,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我僵着脸看向朱闻苍日。
朱闻苍日:?
“晚辈想起自己还有点急事,告辞——”
“你方才好似不是这么说。”
我背上冷汗横流,“理想和现实还是有差距,我认为还是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朱闻苍日无奈摇头:“哎呀,真是拿你没办法,既然如此,我就帮帮你吧。”
然后?
然后我就被朱闻苍日点了穴道,不得不定在原地。
我眼眶爆裂,内心怒火冲天。
朱闻苍日!汝!罪无可恕!
6.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