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灯光晕在莉塔的浴池里,把水波也染上了朦胧的黄色。
阿尔去了鞋袜,把裤脚挽上了膝盖,和莉塔一同坐在池边。
她握着莉塔生有蹼的手,那些沉寂许久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五味杂陈之际,阿尔的声音却意外的平静。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刻意表现得很顺从。等所有人都以为我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以后,我在一个看不见月亮的晚上,趁黑逃出了王宫。”
她的顺从轻而易举地骗过了所有人。
毕竟过去为了成为他眼中合格的王位继承人,对于一切的要求、规矩,哪怕再严格、再不近人情,她也从来没有过半分违逆。
他们都以为她是循规蹈矩、逆来顺受的人,无法拒绝国王下达的任何决定。
“服下母亲的炼金药水后,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顺利离开了都城。听从母亲的建议,我不断地前进,来到了海边。”
“过去我只在画册上看到过海,但当我看到真正的海后,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我非常渴望到海上去,想离她再近一些,但是找到一艘肯要我的船并不容易,因为我没有任何在海上的经验。”
“当我即将花光身上所有的钱时,这条船的大副看中了我,允许我到这条船上做学徒。船驶出码头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终于自由了,那是我想,这或许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莉塔碧绿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阿尔只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阿尔轻声补充:“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热情的人鱼似乎非常满意阿尔的最后这句平平无奇的话,她很兴奋阿尔会在自己的经历中提到她。莉塔当即便抱住了阿尔的手臂,用滑溜溜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阿尔。
她半是好奇、半是雀跃地发问:
“所以,你其实是一位公主?”
“更准确地说,我曾经是一位公主。”
阿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解释道:“国王不会容忍我在订婚前逃跑的丑事,他多半会对外宣称我突发急病去世,现在我这位‘公主’,一定已经不存在了。”
“他可真小气!”莉塔情不自禁地评价。
但说完这句话,莉塔又担心惹得阿尔不快,她小心地打量着阿尔的神情,有点心虚地补充:
“在我们海底,无论是公主还是王子,都有权力继承王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属于你的王位给一个能力那么差劲的人,他不怕王国毁在一个蠢蛋手里吗?”
阿尔注意到了莉塔的小心,她握了一下莉塔的手以表安慰。
“你不用这么小心,我选择逃跑,就已经代表我不会再在乎他。”
想起什么都干不好的巴泽尔,阿尔笑了笑:“他或许宁可让王国在蠢蛋手中毁掉,也不愿意把它交给一个女人吧!”
过去他的耳提面命言犹在耳,只是阿尔再也感不到过去的那份战战兢兢的钦佩,她只觉得荒诞可笑。
所有的“好”都是以他的意愿为基准,她无法想象,他暗中掺了多少水分。
她心中甚至隐隐有一种想法——可能他并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才不肯让她做继承人,而是因为她“过于好”,迟迟不肯放权,以至于他最终选择无能的巴泽尔。
大概在巴泽尔的衬托下,他会更加英明、宽和吧!
走廊里忽地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耳力极好的莉塔当即止住了话头,没有再接着阿尔的话说下去。她和阿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门后的人敲得并不重,他把力道控制得很小心,声音却很清晰。像是生怕激怒了什么,但还要勉强自己行动。
莉塔沉在水池里的尾巴不再来回摇动,她的一双尖耳微微颤动着,神情格外严肃。池边那盏灯晕开的昏黄色扑在莉塔的脸上,倒给她增添了几分迫人的妖魅气。
她留意到阿尔看向了自己,一板一眼的神色倏地荡然无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朝阿尔露出带着尖牙的笑容。
明明这个笑容看着有点狰狞,阿尔的心下却是一震。她总觉得莉塔有种令人挪不开眼的魅力,哪怕利齿森森,也自有一番可爱。
门后的人不满足于得到的这段冗长的沉默。良久之后,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直接问:
“阿尔,你还在里面吗?”
莉塔生满尖牙的嘴巴立时犹如毒蛇般张开,她两只手撑住水池边,似乎稍一用力就能窜出去,咬断门后那人的喉咙。
人鱼的杀意浓到阿尔不得不把她死死搂紧,按住她,不许她再动作。
水波荡漾着,圈圈被灯光染黄的涟漪一层一层地绽开。
阿尔听见自己胸膛里的一颗心跳得飞快。
她贴住莉塔的耳朵,轻声低语时呼出的热气搔得人鱼的耳朵不停颤动。
“我认识他,他不是坏人,他应该只是担心我。”
尽管门后的人刻意压低了音量,但他的音色变化并不大,阿尔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就认出了他。
细微的脚步声再度响起,门后没等到回应的人最终还是离开了。
保持高度戒备的莉塔终于放下了警惕,阿尔感到怀里的她一下子变得格外柔软,阿尔甚至有点担心莉塔,担心她下一刻会不会突然从自己怀中滑出去。
莉塔盯着那扇阖紧的门,她说:
“就算他不是坏人……你也要小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