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如今虽同为监国,但因其身体太过脆弱,故而很少离开东宫。幸好赶上年假能歇上二十多天,尽量调养身体,否则根本无力与昌王抗衡。
二人谈了一阵,钱浅的猜想得到验证,只是缺少定罪证据。
皇太女很诧异钱浅竟独自找到昌王藏人的庄子,还把幸存的人都劫走了。因佩服她的睿智和果断,当即决定让她处置此事,并派亲信配合她行事。
钱浅亲自去见了那几个罪籍杀手,几人都受了刑,可谁都没有出卖昌王。
钱浅直接告知了他们,他们的父母妻儿大都被昌王杀了,就地掩埋在了荒山上。
他们却不信,“她们就在王爷的庄子上耕种劳作,有专人看管着。虽不知究竟是在何地,但每相隔几月,就会将我们蒙着头带过去,与家人团聚的!”
钱浅反问:“那你们可知,你们此次奉命刺杀皇太女,昌王派出了多少人?”
见几人答不出,钱浅替他们回答:“全部。”
那人明显没反应过来,“那又如何?我们都有亲人在王爷手上,王爷的命令怎敢不听?”
另一人道:“我们本就是为襄助待王爷成事的,王爷称我们为侠义之士!只有王爷得登大位,才能给我们脱籍,让我们过上正常日子!”
钱浅不知该佩服昌王的领导能力,还是该说这些人天真。
她叹息反问:“你们因罪籍身份受到不公对待,急于改变状况,我能理解。但你们想一想,他承诺为你们所有人脱籍,你们真的相信吗?新帝登基,指名道姓地为你们数百罪籍脱籍,那岂非昭告天下,这些罪籍为他做过事?”
“你们行刺前便已知晓,昌王已掌握监国之权。他派你们区区两三百人,于数千大军中刺杀一朝储君,难道不是想让你们去送死吗?他如今大权在握,自是不会让你们这些污点,留到他成事的那天。”
“你们这些为他做过脏事的人都死了,用来拿捏你们的家眷,自然也就没必要留了。否则人活着,总会难免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一齐悄无声息地抹杀。没有哪个帝王会允许知道自己污点的人,存活于世。”
几人大受震撼,一个个瞠目结舌。
钱浅继续扎心道:“不,他也不算骗你们。你们死了便会削去户籍,没了户籍也算脱了罪籍。某种意义上说,他也算是做到了承诺。”
一人吓得张着嘴半天才合上,“那,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钱浅道:“我需要你将这些年为昌王做过的事复述出来,签字画押,并作为证人指证揭露他的罪行。”
一人好似受到了刺激,怒叫道:“我们凭什么信你?就算你救走了一部分,我们又怎知你不会像昌王那样,利用完我们之后,一样通通杀光!”
钱浅直言不讳地说:“我何时承诺过你们,要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已是阶下囚,认罪指证昌王,为枉死的家眷复仇,是你们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
“至于我话是否可信,我可直接带你们去那座庄子,看看是不是你们曾去过的那座。再带你们去临近的荒山,亲手去挖出你们家人的尸首。不过应该不甚好找,听闻十几个人埋在一个坑里,足有数十个坑要挖。”
有两个杀手已经憋不住哭了出来。
钱浅继续道:“幸存的人大都是年轻力壮的女子和孩童。若你们的指证有效,皇太女一时高兴,或许让你们见一见幸存的人。若你们之中有幸运的,或许还能和家人见上一面。”
一人立即哭着说:“我!我愿认罪供述昌王的罪行!我孩子才六岁,让我见一见,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另一人也立即道:“我妻子还年轻,求你让我见一见,我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我立即认罪!”
钱浅思忖了下,说:“把你们的姓名、年龄和家人的姓名年龄告诉我,我去询问看看。”
次日,钱浅便带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去见了他们。很遗憾,通过他们留下的名字,只找到这两个与他们有关的幸存之人。
女子哭着说从进腊月开始,庄子每天都会拉走一车人,还说放那些人去与家人团聚。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离开,而后再也没回来。
直到这些人来杀了庄子的守卫,她们才从守卫口中得知,那些人都被杀了,就埋在庄子附近的荒山上。她去看了,还有新挖好的坑……
那半大的孩子也嗷嗷哭,说娘亲说去见爹爹了,还说一个很关照他的大娘也去见儿子了。
另一个男子哭得不成样子,因为孩子口中的那个大娘,就是他的母亲。
几人也在女子口中得知,钱浅便是安庆侯夫人。
侯夫人与接到庄子的百余口都签了契约,并且就是以他们的罪籍身份签订的。他们现在是庄子上的正经佃户,以后耕田种粮,收成除去交租,其余都是家里的。并且头一年播种的种子,庄子会先帮忙垫上。
几人感恩戴德,立即认罪。
*
上元节当日,几人的供状呈到了皇太女面前。
昌王行事是极为谨慎的,所有杀手都待在城外几处园子,园里有几个管事,负责传达命令。大家只知何时去执行哪个命令,根本不知道原因,也没有资格过问。
众杀手起先只知“那位”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与储君争夺皇位,甚至都不知道“那位”便是昌王。
直到去岁任务增多,规模也开始变大,众杀手便隐约猜测出了“那位”的身份。
最后这一次,管事下了死命令,说若皇太女活着回京,先前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让众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刺杀,“不成功,便成仁”。大家这才彻底知晓,“那位”便是如今手握监国大权的昌王,故而觉得希望近在眼前,才会拼死一搏。
王宥知打算明日开朝,亲自将人和供状交给刑部,带着刑部的人和这几个罪人一同上朝觐见陛下。这样即便不能立即给昌王定罪,也能当场夺了他的监国大权。
钱浅从前就容易乏累,睡觉总比别人睡得多,近来许是操心劳神,更加嗜睡了。
她午睡醒来天色都渐晚了,周通有些担忧:“夫人近来精神愈发不济,可否请医士来瞧瞧?”
孙烨插嘴道:“我觉得挺好的,能吃能睡,人都丰腴了些。侯爷若知道定然很高兴!”
周通斥骂他:“你懂个屁!”
钱浅也怕是生了什么病,便说:“那便请医士瞧瞧吧!近来时不时还会觉得心慌,看一看总归放心些。”
去请医士的侍从刚离开不久,侯府门前就被姚菁菁带人围了。
周通大惊不解:“王妃您这是做什么?”
姚菁菁红着眼睛说:“我是为了你家夫人好,等王爷派的太医过来再说。”
周通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腿就软了。
身旁的人眼疾手快,赶紧搀扶住,周通却顾不得自己,对身旁人吼道:“关门!快关门!”
周通与侯府门阍,及姚菁菁一行人,一脸悲怆肃穆地立在侯府门口。
约莫两刻钟,朝中内侍官一行人匆匆前来,却被姚菁菁强横阻拦住,“侯府的消息,自有本王妃亲自告诉侯夫人!”
内侍官一脸为难:“王妃莫要为难下官,昌王殿下还等着下官去回报呢!”
姚菁菁道:“你若不肯,便在这儿等着!”
侯府派去请的医士已经到了,但姚菁菁坚持等太医到了再说。
不久后,太医终于到了。
姚菁菁努力稳住情绪,对身边人命道:“太医跟我进来。你们守在门口,没有本王妃的命令,谁都不许放进来!”
内侍官一脸愁容:“王妃您……”
姚菁菁吼道:“闭嘴!”
内侍官悻悻垂头,不敢再说话。
钱浅坐在厅堂正在纳闷儿:“周伯去请医士,怎么去了这么久?”
孙烨道:“夫人稍等,我去问问!”
他掀开帘子,诧异道:“咦,云王妃来了。”
钱浅随即出门,瞟了眼渐黑的天色,笑问姚菁菁:“都这个点儿了,你怎么会来?”
看到姚菁菁身后的太医,诧异地问周通,“周伯,请个医士诊平安脉而已,怎么还把太医请来了?”
周通只是垂着头,什么都没说。
姚菁菁咬了下唇,“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带了太医,先给你瞧瞧。”
钱浅莫名其妙的,调侃道:“今儿可是上元夜,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吗?不与王爷过节去,来我这凑什么热闹?”
姚菁菁却没有半点笑意,抿了抿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钱浅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儿,“你跟王爷吵架了?因为什么啊?”
姚菁菁嘴唇动了动,嘴还没张开,眼圈就先红了。
钱浅连忙问:“到底怎么了这是?”
姚菁菁拉起钱浅的手,眼泪唰地就落下来了,却还是没能说话。
钱浅又是一阵心慌,看向把头垂得极低的周通,刚想开口问,便听到门口有骚乱声传来。
周通没动,钱浅心中怪异之感更甚,想亲自去看,姚菁菁却拉着她的手不放。
钱浅心慌愈甚,掰开姚菁菁的手,快步走向大门。
门口姚菁菁的侍卫正拼命拦着一人,钱浅走进了才看清:“吕佐?你怎么回来了?”
吕佐一脸沧桑憔悴,却在见到她的一刻,当即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内侍官,又转回头问:“你,知道了?”
钱浅刚想问知道什么?
内侍官便重重朝她行了一礼:“钱夫人请节哀,安庆侯……”
“你闭嘴!”姚菁菁冲上来阻拦,拉住钱浅有些发颤的手:“浅浅,你冷静些。不一定是真的,尸身,尸身还没找到……”
她虽是在劝钱浅,眼泪却已经汹涌而下。
钱浅完全怔住了,尸……身?
什么尸身?
不是前些时日还在告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