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依旧不卑不亢道:“夫人面慈心善,能在府上做事,是他们的幸运。只是这份心意还请夫人收回,我与令郎相谈甚欢,互引知己,友人之间宽慰几句本是理所应当之事,又何谈感谢。”
钱浅年纪不大,话倒说得圆满,江书韵很是恼火,便打算再直接了当一些。“姑娘聪慧如斯,当知我此行所来为何。见好就收,总比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要好。”
钱浅心中轻叹,上辈子她也出生在上位者的家里,这样的事见的不要太多,实在是小儿科了。
她淡淡地问:“江夫人此行来此,令郎可知晓?”
江书韵不答,可眼神中闪过的慌乱却出卖了她。
红菱悄悄拍了她一下,让她不要自乱阵脚,厉声呵斥钱浅:“姑娘未免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家夫人不认可你,你觉得我们公子还会为了你与夫人闹翻不成?!”
钱浅气定神闲,笑着问:“既然夫人这般自信,又何苦走这一趟?”
不论是砸钱利诱,还是故意贬低,钱浅的神色始终没有一丝惶恐和害怕,更不见一丝讨好和巴结。
江书韵有些气急,“我绝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收起你肚子里的如意算盘!倘若安儿一意孤行,我便将他踢出府去,你什么也别想得到!”
钱浅从容地点下头,“我倒是不介意。夫人放心,我养得起他。”
江书韵张口结舌。
红菱却根本不信,气骂道:“你这女子好不要脸!还妄想日后大了肚子,以此逼迫侯府不得不认下你吗?想不到你一介孤女,竟有如此心机手段,为了攀附侯府这般不惜一切!”
钱浅怔愣住,“侯府?什么侯府?”
红菱还在骂:“你还装什么?若非知道我家公子身份,你怎敢……”
江书韵见钱浅的神色不似作假,打断红菱,道:“你竟不知?我儿乃怀远侯次子、忠武将军,宋十安。”
钱浅彻底呆住。
宋十安的母亲姓江。
她在书院时便听人说过,江远山家在京都城有个侯爵的亲戚,江家在青州势力稳固,与京都城那门贵戚有很大关系。
先前江远山曾说起,他姑母将携表兄回乡探亲,还要指点他的课业。
难道宋十安便是江远山的表兄?
那个,十八岁便三连及第拿下榜眼的……表兄?
难怪,他的格局、谈吐,还有那刻在骨子的教养,都无不昭示着他的优秀,连被寻死被阻,也未曾表示出不悦。
江书韵见钱浅神色变了又变,忍不住讥道:“看来只是姑娘自认为与我儿相谈甚欢,互引知己。否则,我儿怎会连家世也不曾对姑娘坦言呢?”
钱浅虽然吃惊,却并未被吓住,“看来夫人还不够了解令郎。他温柔、礼貌,懂得尊重别人,从不自恃身份俯视别人,更不会颐指气使。他不说,只是不希望我碍于身份对他有所避讳罢了。”
江书韵被讥得怒拍桌子,起身斥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若非我儿为救皇太女伤了眼睛,你这样的女子,终其一生也入不了他的眼!”
钱浅再度愣住,“他,是为救女子,才伤了眼?”
江书韵神态倨傲,“不是普通女子,是当朝储君,皇太女殿下!”
钱浅觉得心脏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红菱见她脸色难看,赶紧又补道:“我们公子文武双全,本该是做一国君后的人物!如今他双眼已然复明,你当他还会对你这偏远州府的小女子倾心痴慕不成?!”
钱浅再度受到冲击,“他眼睛,康复了?”
江书韵道:“对,今日我儿眼睛已然康复,全府上下都在为他庆贺。”
他眼睛好了,钱浅本该为他感到开心的。可今日一下子太多信息砸过来,她一时有些精神恍惚,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难过。
江书韵见她脸上淡定从容的神色已然不见,语气缓下来些:“钱姑娘,我儿遭遇此番变故,一时失意也是正常的。我此番带他回乡探亲,主要便是为了让他散散心。”
“如今他既已大好,不日我们便要动身回京都去了。安儿终究是侯府公子,总归还是要回到他原本的位置。”
钱浅心很乱,有些难受,没有回答。
江书韵将桌上的钱匣子往前一推,对失魂落魄的钱浅说:“这些时日多有打扰,一点心意还请姑娘勿再推辞,我怀远侯府从不欠人情。”
说罢,江书韵便迈出了房门,红菱看了钱浅一眼,紧紧跟了上去。
钱浅后知后觉,回过神抱着盒子追出院门,“江夫人,这个还请您收回去。侯府不欠我,宋十安也不欠。夫人放心,我自是不会再纠缠。”
她不收这钱并非自尊心作祟。
如今她赚的钱足够养活二人,给绵绵安排余生的钱也已攒了不少,不必为了这点钱去打宋十安的脸,让他被家人嘲笑,找了个见钱眼开的虚荣小人。
她将盒子塞到红菱怀里,决绝转身关上院门,倒叫江书韵与红菱有些傻眼。
见江书韵看着紧闭的院门发愣,红菱轻声唤:“夫人?”
江书韵敛了神思,看了一眼被退回的钱匣子,“这小女子倒也举止大方,不卑不亢,难怪能入了安儿的眼。”
红菱急道:“夫人可莫要被她骗了!她说不纠缠公子,您便相信了吗?”
江书韵犹豫道:“我阅人无数,这女子得知安儿为救皇太女不惜自伤,立即就放了手,倒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我想,她不是当面一套、被后一套的人。”
红菱皱眉:“夫人!您……”
江书韵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妥协道:“好了好了,派人盯着点安儿就是。咱们尽快启程会京都,安儿自然也就收心了。”
钱浅关上院门回到屋里,只觉得胸膛里气血翻涌。
美好的期许再度被现实打碎,满地破碎的玻璃渣,她混合着血泪吞下,痛得眼前发黑,脚步踉跄。
苏绵绵冲过来扶住她,带着哭腔问:“姐姐,那个江夫人好吓人。十安哥哥的家人不喜欢咱们,咱们不要再理他了!”
钱浅面色苍白,惨然一笑:“好,咱们再也不理他了。”
钱浅躺在床上默默落泪。
难怪他会选择轻生。家世显赫,天纵英才,与当朝储君情投意合。一朝从云端跌入深渊,前程尽毁不说,皇室也不可能让一个眼盲之人做君后。如此落差,着实难以面对。
原来,他的情意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给到她的。
既然他已康复,那自该去与那位皇太女殿下破镜重圆了吧?
即便他们之间有了隔阂,但他已然恢复了,也该继续去完成他的志向,而不是与偏安一隅的自己,过平淡寻常的日子了。
罢了,她的命运早已注定。
那便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
*
日头西斜,院门再次被敲响。
钱浅有些头疼,打发绵绵去开门,良久却没听见人声。
她起身出屋,却见绵绵缩在门后浑身颤抖,满脸是泪。而站在绵绵身前的那人,浑身脏兮兮的,却裹得很严实。那拉下挡脸的脏布露出面容,赫然便是绵绵那继母曾小娥!
钱浅大惊上前,一把将绵绵扯到身后,怒喝:“你来这里干什么!”
曾小娥摘下裹在头上的脏布,四下观瞧:“我听人说绵绵在城里过上了好日子还不敢相信呢!想不到,啧啧,这小日子还当真是过不错。”
三年未见,曾小娥却不见当初的彪悍模样,瘦了许多,模样又黑又憔悴。
她笑得一脸褶子,“刚开门时我差点没敢认,还以为是哪家的富户千金呢!要不是她依旧那样畏畏缩缩、不让人碰,我都想不到她就是当初的那个小崽子!”
她说着想去摸苏绵绵粉雕玉琢的小脸,被钱浅一把打掉,“你别碰她!她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
曾小娥笑道:“是吗?可绵绵的身籍,还是跟我在一起的。”
苏绵绵浑身抖成了一团,钱浅怕曾小娥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将绵绵推进屋里,亲了亲她的额角小声道:“别怕,有姐姐在”,才掩上门,再度站到曾小娥面前。
曾小娥道:“你倒是真疼绵绵,不如,你就再帮她一次吧?你给我笔钱,我日后绝不再来纠缠!”
钱浅眯了下眼睛,“你该不会忘了,文书你早已签字盖章了,我随时可以去做变更。绵绵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凭什么要给你钱?”
曾小娥哈哈一笑,状似癫狂道:“晚了!”
她猛地抓住钱浅的衣襟,“都怪你!都怪你!若非你带走这个小崽子,我就不会找了个赌棍做夫婿!如今房子、耕田全被他输光了,还欠了一大笔赌债!都怪你!害得我现在连饭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