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韵怒气冲冲的,一回房就对红菱大声抱怨:“安儿也算见多识广,京都城无数王孙贵胄、名门世家之女,他从未对谁青眼,竟会被一个地方州府刚及笄的小姑娘迷的团团转,还要为这女子留在青州!真是气死我了!”
红菱道:“二公子眼盲之后,咱们亲近的和公子好友轮番上阵开解了两个月,公子却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如今公子心胸开阔不少,想来那女子是有些手段的。公子虽性情温和,却是个认死理的,但凡他认定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从当年弃文从武之事,便可见一斑。”
江书韵急得直拧帕子,“这可如何是好?!当初我主意他们兄弟一个从文一个从武。晏儿读书不行,却年纪轻轻立下军功。安儿天资不凡,功课样样出挑,原本从文是最好的了。偏生他与他叔父感情好,因他叔父战死一门心思弃文从武,我便拦不住。”
“好在他没有忤逆我的意,听话去参加科考了,还一举得了榜眼。我还想着,待他年少热血褪去之后,重返仕途,或许有望成为我朝最年轻的内阁重臣。到时他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定能为宋家和江家缔造百年辉煌。”
红菱道:“夫人都是为了府上和公子们着想,日后公子总会明白夫人的苦心。”
江书韵眼圈红着,“当初他若肯听我的,乖乖做个文臣,皇太女的马受惊又关他何事?又怎会为了救皇太女以至眼盲?让我这个做娘的,成日面对那些怜悯同情的眼神!”
她一想起这个就生气,“自安儿眼盲之后,曾递过求亲书的世家高门纷纷前来委婉讨回,好似生怕我会因安儿看不见了,就会赶紧选定一家把亲定下一般。”
红菱道:“最可恶的事那些四五品小官,还有那些商贾富户,平日里连侯府的门都不好进,竟也敢趁机跑来求亲。”
江书韵道:“他们不过是想卖个好罢了。毕竟安儿救的是大瀚的储君,皇家欠我宋家的人情,若能借此机会与宋家交好乃至结亲,便可背靠大树,一路青云直上了。”
红菱冷笑:“真不知是谁给他们的自信!二公子救的是皇太女殿下,大瀚未来的皇帝,陛下事后没几日便提了咱们二公子为忠武将军,日后自然也不会亏待。”
江书韵却一脸冷漠道:“若陛下真有心,便该让太女殿下娶了安儿。我儿能文能武,如今为了太女殿下伤了眼,做不成君后,皇夫总归是够得上的。”
“陛下若不愿,让安儿以眼盲之躯破例进入内阁,也并非不可能。到时,挑些不错的名门贵女娶上三妻,早日开枝散叶,趁着皇太女掌权早早送入朝堂,依旧能保住宋侯府和我江家的荣光。”
红菱道:“夫人为公子殚精竭虑,公子定能明白夫人的苦心。”
周通命人将碎茶盏收好,扶宋十安去了江书韵的院子。
谁知江书韵披头散发躺在床上,一脸病容。
宋十安坐在床边,握着江书韵的手问:“红菱姑姑,母亲这是怎么了?早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红菱道:“二公子有所不知。夫人本就为公子忧心忡忡,到青州这一个月又为了江家一连接见了无数前来拜会的客人,心身早已疲累不堪了,是以一下子就病倒了。”
宋十安不疑有他,知晓此时不适合再惹母亲不快,跟红菱问了情况,细细叮嘱了侍女们好生照看,又回了院子。
晚上,钱浅与苏绵绵一起泡脚。
钱浅问:“绵绵,你觉得十安哥哥做你的姐夫好不好?”
苏绵绵吃吃地笑:“好呀!”
钱浅有点脸红,“你为何要笑得这么奸诈?”
苏绵绵道:“上次我问你,要不要和十安哥哥成亲,你说不可能。”
钱浅一脸羞臊,垂着头不敢抬起来,“那时候,没想到嘛……”
苏绵绵十分开心,“十安哥哥和姐姐成婚之后,我们天天都在一起。你们还要生小孩,我可以帮你们带小孩哦!我可喜欢小孩儿了!”
“这就,有点远了……”钱浅都没想那么远。
苏绵绵又问:“那周伯跟我们一起生活吗?以后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好吃的和糕点了?”
钱浅无语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姐姐很亏待你哎!”
苏绵绵撇撇嘴,“姐姐只会做炒饼、炒饭、炒面,还不如我做的好吃。”
钱浅欠身够着弹了她脑壳一下,“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看你每次吃得也挺香呢!”
*
次日清晨,钱浅与苏绵绵梳妆打扮好,起身去了青州府衙。好不容易排到她们了,却被告知要去苏绵绵的身籍所在县衙办理变更迁出,然后再回青州府衙办理迁入。
二人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回家吃了饭,钱浅与苏绵绵午睡了一会,让绵绵自己在家,她则去了车马行租车,打算明日赶早去郊县办手续。
江府里,宋十安虽然看不见,却也陪在江书韵身边待了小半天。
午睡醒来后,宋十安睁开眼睛,突然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他不敢置信的伸出双手,虽然还有些模糊,但他真的实实在在的看到了自己双手的样子。
他闭眼,一片黑暗,睁开眼,有光线,有物体,实实在在的物体!
他激动得急促喘息,“这……这是真的吗?”
他捏捏脸、捏捏胳膊、捏捏腿,很疼,不是做梦!
天,他真的能看见了!
他真的能看见了!
“周伯!周伯!”宋十安激动地叫喊。
周通听见宋十安异样的喊声,快速跑进来。
宋十安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激动地眼泪都落下来了。
周通也瞬间红了眼眶,不敢置信地问:“公子,你能看见了?天爷啊!你真的能看见了?!”
他激动地抱住宋十安,“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太好了,这真的是太好了!”
宋十安与周通抱着,激动道:“钱浅说得竟是真的!她说我不该总待在一处不动弹,要多活动、多伸展,对身体恢复有好处!竟是真的!我真的好了周伯!我真的好了!”
听他提起钱浅,周通动作一顿。眼睛好了,那跟钱浅姑娘,岂不是更无可能了?
宋十安双眼复明,江府瞬间掀翻了房盖,上下忙成了一团。
江书韵落着眼泪,命人把青州城所有医馆最好的医士全部请来,想知道这是一时恢复,还是永远都好了。
诸多医士都言,未曾听闻这等病症,也未曾见过眼盲之人恢复光明的。
但一通望闻问切下来,都觉得他身体健康,脉搏强健有力,看不出有何病症,若如他所说,应是彻底恢复了,大概不会再度失明。
江书韵欣喜若狂,经红菱悄悄提醒,才想起来她今日原本的计划。她与红菱商议一晚,最终决定先从钱浅入手。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想来威逼利诱一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来纠缠的。
她命带来的侍从、侍卫在家守好宋十安,让他看诊,喝药,休息,不许他出门。她则以还愿为由,带红菱出了江府。
钱浅订好了马车回家,刚走进巷子,便见到家门口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身旁跟着侍女侍卫。
正是江书韵与红菱,也刚带人到。
江书韵见她来到门前,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一旁的红菱开了口,“你便是钱浅?”
钱浅点点头,“正是。请问您是?”
江书韵缓缓开了口,“我是宋十安的母亲,我姓江。”
钱浅一脸诧异,连忙行礼,“见过江夫人。请进来叙话。”
江书韵迈进院子,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小声道:“倒是个清幽雅致的。”
钱浅请江书韵进屋,沏了壶茶,倒进茶杯,态度恭敬的放到她面前。
江书韵雍容地坐在椅子上,没碰那杯茶,骄傲地开口:“我听家中侍从说,我儿最近心情舒畅了许多,乃是多亏了姑娘劝慰开解,所以今日特来表示感谢。”
话音刚落,她身旁的红菱立刻打开抱着的盒子,正面朝前放到桌上,而后掀开。
满满一盒子银币,大概有几百个。
钱浅瞬间就懂了。
宋十安没能说通他家人,所以他母亲前来敲打自己,用这些银钱告诉她,别痴心妄想。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种青春偶像剧里的狗血桥段,会在她面前上演。
终究是活了两世的人,面对这样场面,钱浅丝毫不怵。
她自行坐到江书韵对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淡淡道:“夫人客气了。但这礼,就不必了。”
江书韵见钱浅看到满满一盒子银币,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心中警铃大作。
她经世多年,人眼中的贪婪是很难完全隐藏的。
她此次特意没拿银票,而是装满一盒子银币,便是为了打开盒子的一瞬,以白花花的银子去震撼对方。这种视觉上的冲击,连老练的滑头也难以做到无动于衷,而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姑娘,竟完全没有波动。
江书韵压下心中忐忑,故作轻蔑道:“无妨,府中家丁办事得体时,也会得些赏钱。一点心意罢了,还望姑娘万勿推脱。”
钱浅听出对方是故意将自己与家丁相提并论,意在羞辱她,让她认识到自己与宋十安之间的阶级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