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不住谷文武的软缠硬泡,王志山静下心来,爬了一个晚上的格子。
谷文武大喜过望。他拿过王志山写来的文章,走进会议室,一字一句,当着所有人的面,读得大声。
偶尔有不认字的地方,他停下来,叫来新实习的大学生:
“小顾,来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字?”
又一个周一,谷文武坐上那辆老式的吉普车,上了县城。
吉普车挤了满满一车人。
车子不够坐,另有郑立江和金晓丽、还有陈明英这几个年青人,头天周末先谷文武、于存富和王兴正、许村生几人一步,早早赶去了县城。分局的九人,约好了在县税务局和他们会合。
一台老旧的吉普车,留给了于存富、谷文武等老同志。
车子驶进原先的县税务局,县税务局的大门口,挂了国税、地税两块牌子。
和江北的国、地税分设不同,新成立的县地方税务局并未如于存富一样,搬离原先的办公楼。
曾经的办公楼一分为二。虽然熟悉,却多了几分陌生。
几个月不见,它成了两个税务局同址办公的办公楼。同址办公最鲜明的特征,是互不相干的两拨人,虽然挤在同一个办公楼,却是各自为政。
车子停稳,于存富、谷文武、王兴正,许村生下车,匆匆去了办公楼前方的职工食堂。
职工食堂人头攒动。
除了国税的少数人,多了从各乡镇赶来地税同行。
人人接到洪跃进发出的培训通知,涌进食堂,像是赶集一般。进入食堂的在人事股长的招呼下,签过字,算是报到完成。人太多,新到任的人事股长听从洪跃进的安排,将培训报到的地点,改在了吃早餐的食堂。
早餐过后,地税的干部们涌上办公楼,坐进五楼大会议室。
诺大的会议室,和食堂一样,成了洪跃进一连多天的业务培训班地点,座无虚席。
第一堂课,照例成了洪跃进的开班动员会。
时间一到,洪跃进在众人的注目下,走上讲台,开始了一番培训班动员讲话。
会议间隙,谷文武没有忘记捂了多天的上报文章。
他揣上它,小步快跑,去了洪跃进二楼办公室。
洪跃进的办公室挤满了了人。人人围着他,叽叽喳喳。洪跃进一低头,给谷文开打出了一个80分。
拿到打分,谷文武愣了。他当即冲洪跃进嚷嚷道:
“洪局长,怎么只给我这么点分?”
与谷文武一样前来找洪跃进的,不止他一人。
人声鼎沸,很快将谷文武挤开到了一角。谷文武还想与洪跃进多说两句,可人头攒动。人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相比之下,与洪跃进办公楼仅有一楼之隔的业文强办公室,则显得安安静静。
在几天前,业文强的办公室与洪跃进办公楼一样热闹。
可如今,它清静下来,近乎门可罗雀。
业文强闭门不出。
他如同大病初愈一样,变得虚脱。
他少有地享受着无人打扰的待遇。
是的,当历史的车轮像是一个无法停止转动的齿轮到来之时,他曾经满怀期待、迈出了人事安排的第一步。
可接下来的遭遇,是不同人找上门来的撕扯与纠缠。
先是一对对在原先税务局的夫妻;继而成了父女、甚至母女们,不时找上门来,请他关照。他陷入重围。
一拨又一拨上门“请愿”的,让他目不暇接。
他反复劝说,没有一天停止过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可最终,他遭受到了更多的不解、白眼、甚至恶毒谩骂、人身攻击。
他的局长办公室在分家之际,没有一天消停。
一拨又一拨的人没有停下进出局长办公室的脚步。好不容易刚打发走了一拨人,另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高层人事变动来了。
都说有为即有位。他本想为劳苦功高的张兴福、何满康等人谋个前程。不想,天不遂人愿。他一步踩空了。在强大的干预下,他这个局长是如此缈小。缈小得有心无力,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再次陷入沉浮。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曾经的承诺无法兑现,他整个人虚脱了。
他感觉完全被无情地击碎了希望。心中的痛楚,仿佛刀锋般深入内心,他难以呼吸。坐在办公室,无尽的遗憾扑面而来。一场梦境破碎成千上万片的残影,无法拼凑回原本的完整。
遗憾的波澜不断荡漾,他的眼睛湿润了。
正在若楚,办公桌前的电话响了。
电话的是张兴福打来的。这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打来电话的分局长,意外在此时打来了电话,令业文强侧耳倾听。只是张兴福的声音低缓、带着心痛和不安:
“文强啊,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打这个电话给你,就是和你商量,看看能不能扭一扭、改一改?事情已经到了非正视不行的地步了。你看,分家前我们江北分局二十二号干部,算是二十来杆枪。家一分,去了地方税务局九号人,留在国税的十二人,表面上我们人是占了一半多,可反观我们的工作量,原先统管的二十一个税种,划归国税的,无非两大税种,税种数仅占10%,工作量不大;可实际情况是,我们只把少数行业征税的营业税分出去给了人家地税局,多数小地方税种,我们还得为他们代征半年以上。这样的分工公平不公平?先不说这些小税种令人心烦,比如城建税、教育费附加,还有地方教育费附加,甚至个体户的个人所得税,费时费力;可人家地税局可以脱产办培训班、做上甩手掌柜,想干什么干什么,而我们呢?我们成了老黄牛。你看人家洪跃进,一个命令,就能让全部人停产,想办学习班就办学习班,成了逍遥自在;可反观我们,成了五十岁的婆娘,上头挂爷爷、奶奶,下头挂儿孙,脱不开身不说,原先两个人的担子一个人扛,忙得成天像只陀螺,一天到晚转个不停。这样的分工,国税干部有怨言。我也就更想不明白了:当初说好了的各管税,可现在我们怎么啦,我们手伸那么长,大包大揽、一天到晚当人家的长工。我们究竟想落个什么好?分家时的一些工作分工,是怎么定下来的?现在能不能重新理理思路,把本是人家的工作,还给人家?工作我看是不能越俎代庖,要各司其职才是正道。你、我当领导的,不亲力亲为还好,我最担心我们这支队伍。长此以往,害苦了我们的干部不说,在他们面前我们怎么解释今天的局面?原本两个局的工作,现在成了我们一个局扛,能吗?两拨担子按到一个肩膀,行吗?我看要是我们再不调整思路,恐怕日后我们难以正视这段非常时期的历史,无法背这个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