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臭皮匠是不可能顶一个诸葛亮的。
最后结果是她们三个人茫然地坐在树下,尴尬地没话找话,因为谁也不想暴露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傻瓜。
“你怎么那么沮丧?”卫明殊也来问她,“发生了什么?”
“有吗?”她强打精神。
她自认为她发愁的时候是不挂脸的。
“我能理解,”卫明殊来了一句,“权臣少主,你日子难过。”
“不是,不是,不是,这话可不兴说,不要胡说八道,我的脑袋很重要的,我还是很珍惜我的脑袋的,我每天都要靠这个东西吃好吃的,”她吓得后背一凉,赶紧说,“时代不一样了,八百米外就能一枪把你狙了,到死你都不知道谁干的,哪还有什么权臣,再一个,退一万步说,娘娘这人,她这辈子瞧得起谁啊,她隔三岔五都想把我开掉开掉。”
快乐完嘴巴她知道她要完蛋了,赶紧岔开话题,反问卫明殊,“你有没有理想?”
“理想?”
“梦一样的东西。”她说,“你想做的事,你想做的梦?”
卫明殊失笑,“我睡不好的时候就会做梦。”她说着说着神情凝重起来,“有时候是开心的事,有时会是我不想回忆的那些事情。”
“黄粱一梦?”小贞说。
“倒也不是。”贺兰延龄又挪近些。“你们最想做什么?”
卫明殊看她拿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勾勒——我的梦想是创立一个新的国度,一个新的世道,一个真正由我们女人主宰的世道,人人平等,再无士庶之别。
写到此,贺兰延龄发了会儿呆,嘴里嘟囔着她想吃东坡肉,却将那行字抹了,又继续写——人人都是朋友,大概就是这样吧。
“反正我是个幼稚鬼。”贺兰延龄将那根树枝丢开。
“你究竟,”这席话不同于观秋双双半遮半掩的场面话,双双说话的嗓音自然动听,可她是个狡猾的官吏,嘴里说着大道理,实际手中同金墨等人角力,对她是一种拉拢,终究名义上茉奇雅没有对漠东主理之权定一个主次,至于这点卫明殊不会忽略,同样,她也不会把贺兰延龄的话当成胡说八道。
她压低声,最终千言万语变成一声感慨,“你究竟当如何自处?”
假如双双没有说谎,延龄和茉奇雅关系不算太好但也说得过去,这乍一看,似乎也算一出君臣相得,只是没想到延龄心里埋着这样的故事。
“不如何自处,”延龄拄着树枝,叹息道,“梦这种东西,不过是,”她说了佛经里的一个词,“梦幻泡影。”说着,她摇摇头,“不然怎么说,黄粱一梦,就是实现不了,才叫做梦一场,总之,第一步,我要干掉我们的敌人,扫清最大的障碍。只要她干这一票,”她略带几分讥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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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在小茉家过夜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小茉的家里不仅有珠珠粗质劣造的水管,在冬天被冻爆,若是躲避不及,直接享受一场水淹七军,最可怕的还是冬天里犯病的竹子太后。
娜娜对天发誓,竹子太后每次犯病都能把她吓得七魂出窍。
她今夜本睡得正香,左拥右抱,怀里还趴着松塔那只暖烘烘的小猫,大冷天大家窝在一起睡觉别提多幸福了,可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间就听见有人说话。
她揉揉眼睛,坐起身,眼前寒光一闪,吓得她嗷就一声。
云菩飞快地扼住竹庭的手。
刀尖停在她眼前。
竹庭极平淡的说,“保证只痛一下,”她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波动,“你的眼睛和他一样,会让我想起他,真的很讨厌。”
“不要。”她说,“我不想当瞎子。”
说真的,娜娜从来指望不上。
娜娜只会嗷的一声大叫然后钻到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她,点睛之笔是她还要把脑袋扭过去,闷声闷气的说,“你娘走了吗?”
“走啦。”她打发走竹庭,真的要被气死了。
“好可怕。”娜娜这才松开她。
“娜娜,你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吗?”她钻回被窝里。
娜娜入睡每次都只需要一秒,真的躺倒的瞬间又睡着了,留她一个人生闷气。
于是早上她跟娜娜明着翻脸了,“你带小啾去找麻薯。”
小啾很奇怪,她的恒牙明明长出来了,可乳牙却一直都不掉,没办法,只能带小啾去看牙医了。
麻薯这个名字,只要提到,每个人脑海里都会回荡着锉子凿牙的声音。
“我不要。”娜娜发出惨叫一样的尖叫,“我不要去见麻薯。”
“麻薯是谁呀?”锦书抬起头。
“一个小医生。”
云菩确实是一个奇怪的姑娘,她和大姐、二姐都不一样,姐姐们的喜好总会藏在内心深处,她从来都无法窥见她们对谁多眷顾一分,又待哪个手帕交格外不一样。
而云菩就不一样了,她的偏爱格外的一目了然。
当然,她对所有人都很客气,待她也算招抚,可相比之下,她就是更喜欢琪琪格。
早餐桌上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她会不停的张罗,给琪琪格一会儿喂点小点心,一会儿再盛一碗汤,甚至她知道琪琪格讨厌很稠的米粥,会在所有人的份盛出来前,把仅有的一点点米汤全给琪琪格舀了。
虽然琪琪格说过自己的身世,她是个可怜孩子,父母都过世了,还犯了点事,按京兆的说法,她便从此充入掖庭,在云菩身边服侍。
但云菩和琪琪格的关系并不像主仆,倒是有点介于姐妹和母女之间。
倒也难怪小啾最喜欢的宠物是小耗子了。
此刻小啾就像躲在角落里的耗子,看着云菩把琪琪格拉走,给琪琪格洗了把脸,再穿戴整齐,打发琪琪格出门办事时像阿娘一样的数落,“不要每天蓬头垢面的出门,真是的。”
转过头来对小啾就是客气了,只不过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客套也让人觉得很舒服,但她猜小啾心里还是会不太开心,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和琪琪格比,一切的不开心都只能藏在心里。
“今天要带你去看牙。”云菩沮丧道。
最后还是她带小啾出了门,因为娜娜在这件事上还是有气节的,宁死不屈。
“看牙会不会疼?”小啾很紧张的攥着云菩的手。
“欸,还可以吧。”云菩带她来到了一个帐篷前,这是一座没有任何特殊的普通灰色帐篷,有点小,可在街的拐角处,她就听见了人的惨叫与哀嚎声,听起来和诏狱、慎刑司这种地方都没什么出入。
走近了,还能听见“刑具”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要害怕,”云菩解释道,“麻薯是一个专门看牙的医生,有时候人会有蛀牙,马吃多了甜萝卜和林檎,也会长坏牙,这时候就只能……”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里面一声惨叫。
一个姑娘捂着脸冲了出来,满脸泪痕,“我不要补牙了。”
麻薯拿着凿子追出来,“你快点,马上好了,我把坏的地方凿干净就给你补了。”
“我不要!”姑娘尖叫,“你离我远点,我死都不要补牙。”
旁边一个带女儿来看牙的母亲还在安慰孩子,欺骗她,“一点都不疼……”
只是麻薯手里的凿子上边还沾着血。
“你不要耽误我干活!”麻薯骂道,“给你三个数,三,二,一,滚回来。”
那个小孩顿时哇的一声就哭了。
云菩咬咬唇,她看看小啾,小啾打了个冷战,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要不这样,”她又领着小啾往回走,去集市上给她买了根番薯,“试试啃这个。”
小啾到底是个孩子,一个牙医就把她吓得脸色苍白,此刻如获救命稻草,捧着番薯紧紧不放。
“要是啃两口你的乳牙掉了,我们不去找麻薯……”她让开半步。
斜里冲出的陌生女子披麻戴孝的扑了过来,让的这半步也挺寸的,她不知这人来意,只想腾出一个空,以便出枪抽/刀,结果正好给那姑娘留够了地方。
这架势有几分纪正仪的手笔——纪正仪好这一口。
只见戴孝姑娘双膝落地,就是一个大礼,同时生怕没人围观,还大喊,“娘娘,民女萧笙,特来奔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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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性好大喜功,”纪愉徐徐吹着茶盏上的热气,“话语说的一套接一套,仿佛她的话便是天理昭昭,不容置疑,”她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我只不过是回敬她。”
纪悦站在几桌前,垂视着她,“你有几分把握,此事不出纰漏?”她说,“大理寺一旦将此案报上去,人证物证俱全,若是她不答应,或是来不及,就算你去求官家,官家也难开这个口。”
“她,不敢不答应。”纪愉冷笑道,“她言辞上的推脱一直都是这不是争夺割据他方土壤,这是彰显天道,还天下女子一个太平盛世,话自己说出去的,怎么说出去的,就要怎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咽回去。”她品了口茶,今年的普洱烘的不够好,“她要感谢我,这可是给她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多好的一出君臣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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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笙惴惴不安。
持枪侍女戍卫左右,窗扉合拢,一下子整间厅变得昏暗。
云菩转身翩然落座,前倾些身,玩味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可以为您出谋划策。”萧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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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纪悦走进些许,弯下腰,手按在几上,“你有几分不出纰漏?”她说,“萧笙的父亲是二品大员,不明不白死在家里,本就全京城的眼睛都盯着,如今她娘又招供是她杀的,恐怕三司会审,以卑弑尊,历来都是重刑,不论情由,不日就能定一个斩立决。”
纪悦嫣然一笑,“你当她在京兆没有暗卫吗?想救人,一句口谕的事罢了。”
她仰起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纪悦愣了愣,“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不要紧张。”纪愉淡淡道,“我会放萧笙的母亲一条生路,我要抓的是她的暗卫,”她起身,“人在我手里,我才能跟她谈另一桩生意,”她看向纪悦,“我要你接手浙东道,节制镇东军,冯舟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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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云菩都没开口。
萧笙等了又等,最终按耐不住,率先说:“娘娘……”
云菩却抬手,示意她安静。
她又抿着唇,低头垂手而立。
过了不知道多久,吱呀一声,侍女打开门,熟悉的人影晃进眼中。
“音书小姐?”萧笙失声道。
“不知草民所犯何罪,娘娘为何要将草民擒拿至此?”李音书眯了眯眼,不过她有礼有节的走上前,拱手行礼。
“和你主子做一桩生意。”云菩对她身侧侍女招了招手,随后侍女奉出一个托盘,“她想冯舟死,”她看向萧笙,“这个想‘劈山救母’,本想着我做个红娘,介绍二位相识,但萧姑娘特来奔效,我便也给个见面礼。”
侍女走上前,揭开托盘上蒙着的布,里面是一味药材。
李音书盯着那味药。
“冯舟平日里喝的平安方中有一味药材,叫黄实,而这,”云菩抬手指了指,戒指上的蓝宝切割成多面棱角,映过日光,亮的刺眼,“是贡品,你可以托你主子将它送去周太丞的药铺里,静观其变即可。”
“恐怕娘娘有所不知,”李音书笑道,“陈国勋贵人家,平安方经多人之手,数名奴仆试毒,这才会送到主君面前。”
“这药,三滚后才有毒。”云菩只是含笑看着她将话说完,而后徐徐道,“立竿见影,勋贵人家,煮药仆人喝头道,近身侍从喝第二道,而他,会喝第三道。”
李音书脸上的笑顿时消散。
“那便劳烦令主,”她说,“替萧姑娘了却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