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袖偷偷抬眼看着茉奇雅。
自李音书走后,场面落入一片尴尬的静。
她又扭过头去看萧笙,视线总不可避免的落在萧姑娘的裙子上,因为萧女的裙摆上绣着一行与这边官话很相近的文字,字形稍有些许变化,不知是不是刺绣导致的走形,不完全一样,但这仍不可避免让人觉得那行字是——吃饭散仙。
为了避免脸上出现莫名其妙的笑意,她只能又转过头,去盯着茉奇雅。
年年胆子大一些,她嘀咕着,“说词啊,我的天呐。”
这若是酒肆里排的一出新戏,演成这个样子肯定是彻底的完蛋。
许久,还是萧笙硬着头皮先开了口,“娘娘,您没有别的事想问我?”
“那好,”茉奇雅的性格里充斥着两个极端——温柔和刻薄,倒也难怪娜娜她们总挪揄她这个人要是能拆成两个小茉就好了,她似乎很讨厌李音书的主公,因而也不会给萧笙什么好脸色,“我便问问,你是如何杀了你父兄又让你娘替你顶罪?”
另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萧笙小声说,“是这样的,我娘揍了我一顿,命仆役将我打出家门,下雨了,雨实在是太大,我便走了,去纪小姐家避避风头,结果我叔父将此事报至大理寺,官差来拿,找不到我,只看见了她,就把她给抓走了。”
“你与李音书一同来此,为何要故作偶遇?”茉奇雅问。
“我确实同李姑娘一起上京。”萧笙回答,“途中因故离散,我一时间找不到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先进京了。”
“你倒比她行程顺利。”茉奇雅冷冰冰的说。
“我虽不会说信国官话,”萧笙反复迟疑着,神情忐忑,最后还是说了,“但不知为何,你们的文字同我娘家那边的家乡话很像,道边标识我勉强能看懂,所以一路上打尖暂住没遇到什么问题,进了京,就有用隶书的店铺了。”
这话非常离谱,所以罗袖认为大概率萧笙说的是真话,倘若是谎话,这也太蹩脚了。
茉奇雅估计一时间也拿不定真假,蹙着眉,扫了萧笙一眼。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萧笙掏出来了一个荷包,“这是我娘家阿姨给我绣的。”
“你知道绣的这四个字是什么吗?”云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那个荷包上的四个字就像萧笙裙子上的字一样离谱。
萧笙荷包上绣“猪突猛进”,裙子上绣“吃饭散仙”,无论刺绣对这字的形态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也无从改变这八个字的本质。
她当真很好奇,萧笙的娘到底对这个孩子有着怎样的期许。
“呃,这个字是进。”萧笙举起来,指着最后一个字,然后指了指裙子,“这个字是仙,荷包上的话大概是财源广进什么的,至于裙子,”她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的不好意思,“我娘说是月下仙。”
“你娘应该很疼你。”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把视线从萧笙的荷包上移开,甚至她做不到不对这四个字进行字面意义上的理解,最终,她脑海里对萧笙过往的印象一下子全被这八个字取代了。
她那里的萧笙是一个平凡的小孩,给纪悦当着副官,没什么特别的,所有的一切都很一般,纪悦死后便和她娘开了家湘菜馆,卖的炒鸡爪和剁椒鸡腿还不错,有时她出去闲逛会叫琪琪格进去点菜,带回宫里吃——她害怕去店里小坐被萧笙认出来后会收到几盘加了料的菜。
按理说此间和她过往的世界虽事不一定一模一样,但人的性情却大差不差,可自从看了这八个字,萧笙从一个小厨娘变成了一个特别能吃的小姑娘。
——也说不准是萧笙一家得罪了绣娘。
萧笙一紧张就话多,什么有的没的都会絮叨出来。
“你觉得你能做些什么呢?”云菩不客气的打断,她支着头,靠在椅子里。
“我可以试试辅佐您。”萧笙谨慎的回答。
“辅佐,”云菩耐人寻味的说,“从前看隆中对的时候便觉得所谓名臣义士有趣极了,究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子期之缘;还是天下三分,一门三兄弟,各奉一主,以期从龙之功。”
辅佐这两个字被大臣们糟蹋的差不多了。
每个朝臣的梦想归根结底,一言蔽之,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她们不是皇帝,但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抱负,都期望能通过自己的话语,冠以辅佐这样美丽的词藻,来左右皇帝的决断,掌握名为国家的这艘大船。
当然,同一个能玩弄辅佐二字的朝臣做比,萧笙还不够格。
这里的萧笙没有超过她的预判,没有让她惊艳的刮目相看,甚至,萧笙的回答十分符合纪悦私底下对萧笙的蛐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读过女则,认识几个字。
不过萧笙还挺契合这边草台班子的猥琐气息,毕竟小年糕们已经开始在课上响亮的回答出“武则天是长孙无忧的昭仪”这种鬼话。
萧笙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选择了错误的断句,“是,呃,隆……中对?”
每当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半文盲时,总能遇到两三个这样的人,又给了她继续摸鱼继续躺的希望。
只要这两三个比她更不学无术的人不是她的手下,她心态一般都会极其稳定。
不过,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先怀疑一下自己,这是不是自己官话讲的太烂了,发音上有什么问题。
除官话外,不管是南话,蒙语,或是拉丁语,她讲的都一般,遣词造句稀烂,语法也一塌糊涂,只是按理说,她还是能跟那些南腔北调的士卒沟通,和各地臣子吵架,应该不至于烂到完全听不懂。
就在她想放慢语速复述一遍的时候,萝卜眨着眼,清了清嗓子,以为自己提醒的天衣无缝,实际上说话声音还是很大,答案十分令人绝望,“貂蝉远赴汉中三顾茅庐请甄宓出山。”
“谁?”萧笙更是茫然。
“你也是小妖怪吗?”年年唯恐天下不乱。
“妖怪?”萧笙迷茫地复述。
“就是珠珠。”年年的解释让一切更糟了。
“你这人,好没礼貌。”萧笙倏然怒道,“你骂谁?”
“那个人叫珠珠。”萝卜把年年拽到一边,“珍珠的珠。”
小啾没忍住扑哧的笑了。
海兰低着头,一直不吭声,估计面无表情,内心乐不可支。
她只能从桌上抄起支笔,临走前扔过去砸了海兰一下。
而且她对这里的草台班子早就绝望了,所以她哪怕拂袖而去也得站在门口,盯着尊贵无比的海尚书站出来打这个圆场,“萧姑娘……”
她这才又把小啾带回麻薯那里。
路上她还是没忍住,抱怨道,“当真是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小啾也没好多少,她啊了一声,“啾?”
“没什么。”她无奈的摇头。
“说起来,”小啾一脸警惕的趁机问道,“你会用毒?”
“我不会。”她说,“草药里我只认识八角、桂皮、香叶,辣椒,孜然,小茴香和丁香,哦,还有陈皮,我知道怎么晒陈皮干。”
“那你……”小啾呆了呆。
“我胡说八道的。”她说。“怎么可能有煮了两次没有毒再煮一次反而有毒了的东西呢?除非是夏天扔在外边三天馊了,腐烂的食物倒还真的有毒。”
瘸子这个人,水平大抵是三分之一个诸葛文,喜欢自以为的出其不意,比如挑个台风天出兵,暴雨、霜冻、刮大风是他偏爱的黄道吉日,只是台风从来不分敌我,也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因此从每个角度来说,这个人死了活着的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