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龄花了半刻钟的时光思考一个重要的形而上学问题,即究竟是痛经更痛,还是受伤更难受。
半刻钟后她认为痛经胜出。
要不是她如今混了个座,今天她绝对要称病不出门。
但换到痛经更磨人还是给茉奇雅当这个破兵部尚书更痛苦的这个问题,那就是另一个见仁见智的故事了。
慕容仙终于爬起来了。
当然,慕容仙并不在茉奇雅当年辱骂时雪狸的现场,她或许直觉上认为永动机就是一个骗钱的玩意,谁信谁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冤种,但又拿不出有理有据的做功生热公式和合理的计算去骂时雪狸家祖坟炸了,因此,她猜慕容仙有几分的怒火因对天外黑锅无法合理反驳而燃,但也有几分应当是愤恨她对死了的“爱子”的污蔑,就算差点被宝贝儿子毒死,那也是她的掌上明珠——不过也无法排除是她临时发挥的那一下,她说慕容仙生了个儿子就是男人了,只想回家逞婆婆妈威风,一点都不稀罕这个枢密使。
总之,慕容仙怒火中烧的出现在朝堂上,对所有的脏水无一句反驳,当然,她对栋鄂东哥这一旧主的同情也颇为有限,漠东向来官服都是男子穿的圆领袍,外朝女官也跟着穿一样的服饰,除下马威外,她此番再次出现时很默契地换回了女子的裙衫。
慕容仙拿茉奇雅没办法不代表不敢对她招呼,上来就揪着她说,“你要动用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伎俩,那我今日回敬你。”
第一回合她反应很快,“可不是我让你儿子给你下毒的,怪不着我。”
第二回合慕容仙的出招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你在陈国时同京兆郡主纪鸯私相授受。”慕容仙的消息也真够快的。
这下好了,年年她娘眼睛瞪得好大,连金墨都丢下了她的闲书,坐正了。
她沉默数秒,决定冤有仇,债有主,施施然回答,“她也在。”
这次换慕容仙错愕,“什么?”
“那晚娘娘也在,”只听贺兰延龄大声说,“当时也有别人在。”说完,她还灵性的一摊手,“你若是有什么微词,上个表去问娘娘吧。”
郑珏死的心都有了。
她夺过晓梦的笔墨,“不许记。”
晓梦没有崔宣机灵,可恨的双双让崔宣休牧羊假去了,剩下的这个脑子时灵时不灵,傻傻地说,“史官难道不是如实记录,秉笔直书么?”
她对这里当真是忍无可忍,“你们整日里满嘴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先开始的。”延龄指着慕容仙,“她说我跟纪鸯有私。”
慕容仙的表情一瞬变得扭曲,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子都有点暴躁,反正老师脾气不太好,慕容仙年岁上跟老师差不多大,她也没能保持太久的体面,一下子声音扬高了,说话语气跟骂人差不多,“我说的是私相授受!不是私通!你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你怎么满口胡言乱语。”
“我以为你说我和她睡了。”延龄回敬道。
“私相授受什么时候等于私通?”慕容仙怒不可遏。
郑珏按着自己的人中,差点晕过去。“你们这成何体统?”
漱月想站出来打圆场,“既然……”
不料慕容仙对她也没什么好话,“你个三姓家奴闭嘴。”
双双本来在神游天外,此刻不得不抬起头。
只听漱月很虚弱的辩解,“哪怕算她从卫太后之姓,那也是两姓,何来三姓家奴。”
“我们都是同僚。”双双只能站出来整顿秩序,“不要把家奴这种字眼挂在嘴边。”
结果延龄非跟了一句,“也不要张嘴水性杨花,闭嘴私通,把私事端到朝上说很没品。”
“我几时几刻说了你水性杨花?”慕容仙一下子就恼了。
“这是朝廷。”金墨恨不得手里有块惊堂木。“都给我闭嘴。”
延龄低眉顺眼,保持了一个她认为得体的状态,“是。”
果然退班后金墨又找茬把她单独留下来骂。
当然她知道金墨并不是气她口无遮拦,主要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她施压,想让她屈服。
她知道茉奇雅希望她做什么,自然也知道金墨对她的“期许”。
只可惜茉奇雅开的价让她难以拒绝。
有时她是能理解慕容仙的。
她此时置身的处境和慕容仙有些类似,也是不尴不尬地夹在了中间。
金墨希望她知恩图报,茉奇雅要求她背刺伯乐。
她真的努力了,想让自己做一个彻底的人,但真到了抉择关头,她只能变成她曾经嘲讽的那种人——墙头草,吃相难看,两边都来一筷子。
对金墨出手还不同于对慕容仙下手,好歹她跟慕容仙不过字面意义上的“点头之交”,堂堂枢密使怎么可能注意到她这只跟在公主身边的跳跳贝呢。
金墨和她的关系比较微妙,假如说将老师和保育院尚宫算成阿娘的话,金墨比寻常人家里那个偶尔会露个面的大老爷强多了,她绝对算一个称职的“父亲”,每次出现都会给她留下充沛的封赏。
算上今天这一出,这已经是金墨第六十三次找茬发飙了。
不过金墨到底也忌惮信物在她手里——当然不是扯淡的虎符和花牌,她忌惮茉奇雅是否给了她额外的授权和旨意,没有把她拉下去先来三十杖,“下去自省。”
她又发挥了自己良好的风度,气的金墨对她翻了个白眼,“是。”
出了殿,文竹这个家伙开始煽风点火,明明是她自己对金墨异常不满,可文竹不愧是纪悦麾下首席大丫鬟,搬弄是非的本事一等一的强,挑拨离间当仁不让,“小姐如今大权在握,何必对她如此唯唯诺诺。”
“恃权傲上的将领从古至今只有四个人寿终正寝。”她眯起眼眺望着远处,竖起四根手指,“曹阿瞒、司马师、杨坚和卫崇宁。挟天子以令诸侯;三千死士散于民间;开国皇帝;黄袍加身,剩下的,都被干掉了。”
禁军又一次在换防。
漱月正巧也一脸的不如意站在殿门前惆怅,不知是真的不满还是故意的,她指了指远处,蹙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瞥了漱月一眼,大步流星地迎上去,“且慢。”
“延龄大人。”叶子态度总是毕恭毕敬,无可挑剔——鬼故事,小茉的心腹不是她的心腹,但她的心腹说不准跟小茉说她的小话再上点眼药——转身下马,迎上前来,风度翩翩的拱手行礼,但寸步不让,上来就是一句,“我是奉旨行事。”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本折子,“娘娘手谕。”
延龄接过那本折子。
她觉得茉奇雅没资格嫌弃信国是一盘散沙,也没有任何资格拿信国跟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做比较,因为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知道君主也要守规矩的这一简单道理。
茉奇雅的规矩从来都不包括她自己。
虎符是调兵的凭证,但尊贵又矫情的公主大人哪怕当了皇帝也要保留她批条调兵的特权。
“我当奉命。”她当然不会把她心里对茉奇雅的挖苦说出口,“但能否容我明日与你交接。”她说,“我要提兵出城,”意有所指,“办些小事。”
观秋染叶多半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思考了下,一番权衡,“好,明日辰时三刻,”她素来滴水不漏,“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她这个窝囊的尚书只能撇撇嘴。
这痛经实在是难受,一步都不想走,随便捉了个小吏,“你叫什么名字?”
楚柒沉默片刻,她迟疑了,但鼓起勇气,用蚊子一样的声音低声说道,“楚文正。”
那日卿玉叫她取一个正经名字,可她一时也想不到自己该叫什么。
在家里时父母只唤她小七,出了阁,丈夫只叫她楚氏。
最后她只记得那个男人心心念念的两个字——那个老人说,若是死后得谥号文正,此生不枉。
虽然这么看,这两个字不太吉利,但寓意是好的。
科考时她便鬼使神差的把这两个字填进去了,事后想想,她真的后悔不已。
倒霉就倒霉在信国人不太讲究这些,这里人没有任何的异议,就这么接受了她的名字叫文正。
只是她会因此而局促不安。
“文正,你去把楚岚叫过来。”延龄挥挥手。
只是回过神来,她品了品,说,“这名好奇怪。”
“文正。”文竹尴尬地清清嗓子,“在南边,一般这是文官头子顶级的谥号了。”她悄声说,“纪家老爷死后的谥号就是文正公。”
“不吉利。”延龄大人背着手。“嗐,算了。”
来这边久了许多事她都习惯了。
这里人就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要不怎么说崔小姐倒霉呢。
崔小姐是个促狭的文人,天生的怨天怨地恨鬼神,她骨子里王侯将相一个都瞧不起,一杆笔谁都敢调侃。
但这里可不像新郑,大家看破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