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珠珠不用来。”素言抗议道。
“对啊,凭什么。”琪琪格起哄。
“因为她是大妖怪。”云菩端起过滤的肉汤,开始往盘子里倒,“没必要让她见到我们这么草台班子的一面吧。”她挖苦巫婆,“哪个正经朝代的钦天监正使养了一屋子菌,筛了七年的药,花了二十五万纹银,没一个成的。”
后半句自嘲的话她咽了回去。
——哪个正经朝代的皇帝在上朝前先在巫婆的小作坊给她倒三百八十四个肉汤冻板子。
——哪个皇帝窝囊成这副模样。
事到如今她有点后悔和巫婆吵架,还说巫婆“那么多钱扔河里还能有点水花,给她却是一点响都没听到”,如果有后悔药,她愿意收回这句话,她再也不想往一个又一个的盘子倒肉汤,等汤结冻了再往上边涂那些散发着窒息气味的菌——而且还要加药。
礼仪叫她克制,不能对巫婆发火,而作为皇帝的尊严却让她思考要不要干掉巫婆。
对于巫婆这种人,要么供着,忍气吞声,有求必应,要么只能斩草除根,绝对不能让她流落到对家之手。
在她点第九十六个盘子时,她还真想到了一个杀掉巫婆的好办法。
就在此刻,巫婆却走进来宣布,“给你看个好玩的。”
巫婆指挥萝卜和娜娜将一个巨大的转子搬到桌上,“这是我离菌的。”她按着转子,拿着她刚煮的神奇药水,“这是一种胶水。”随后她拿着勺子把瓶瓶罐罐勾兑到一起,扔进她转子里,死命踩着转轮,吱嘎吱嘎了半刻钟,气喘吁吁地拿出来那个小瓶子,“你把小孩子放在最上边,甩上个半刻钟,女孩子在最底下,沉底了,男孩子在第三层。”
说着,她又掏出第二个小瓶子,“这是白玉京的胶水,同样,小孩子放最上边,静置一夜,能落下去的都是女孩。”
“你怎么能确定底下的是女孩子?”她接过巫婆手里的小瓶,仔细观察着。“胖乎乎的男孩子可能也很重。”
“呃,我拿兔子,小猫和小狗试了一下。”巫婆又把小瓶子拿走了,“别乱动,这瓶子七十二两呢,可真贵,刚刚生的那窝小猫也都是女孩子。”
说罢,巫婆得瑟的显摆着,“还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哼。”
娜娜看着素言同小茉视线交锋半晌。
最后她们达成了一个变态的共识。
甚至,这是一种连她都觉得有点过分了的想法。
她迟疑了,很想装死,假装自己读不懂小茉的视线,她应该及时的介入,劝阻茉奇雅,制止素言,这种行径和玄武门之变还不一样,玄武门之变还能精心粉饰,倘若茉奇雅这么做,当真她不知道史官应该如何落笔。
但该开口时,她退缩了,她害怕反噬,害怕反扑,她不敢承担这种后果。
扪心自问,她觉得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可事情真的落到她头上,她所学到的一切都告诉她,去灭门时要记得把鸡蛋摇散黄。
连懵懂的萝卜都被迫卷入其中。
众望之下,她只好率先清清嗓子,“能问你一个稍微,就是,嗯,有点,嗯,算了,一个非常猥琐的问题吗?”
“什么?”巫婆举着管子,对阳光望去,美滋滋的哼着歌,丝毫没有觉察到这张圆桌微妙的站位已经变了。
她如同桌上的一盘菜,秃鹫扇形散开,包围了她。
“假如说,”萝卜接上,“假若有一个男孩子。”
琪琪格开口,“他最小多大年纪可以当爹?”
“管子里的小孩子能放多久?”素言问。
最后由年年完成进一步的逼问,“能像你养菌似的养这么大一罐子吗?”
终于在这一刻,茉奇雅正式对巫婆开价,或许她并不是不明白教授这一名词和巫婆这一蔑称之间的差异,只是在此之前,她觉得巫婆仅仅是巫婆罢了,在她心里,萨满唯一的用处大概是开战前在点将台上跳大神——她是那种少有的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怕的人,总之,她递了报价,“教授,你意下如何?”
#
萨日朗背手站在廊下,“没记错的话,府上是你当家。”
慕容仙的女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没有丝毫引人注目之处。
“是。”慕容静言恭敬地回答,“静言平日里帮阿娘打理些家务。”
“那他如何越过你,把药下进的饭菜?”萨日朗问。
她可以问的更直白,为何慕容静言没有碰有问题的那碗汤。
“他没有越过我。”慕容静言的回答稍出乎她的意料。“他动手的时候我知道。”
“你便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萨日朗皱起眉。
如今这样局面,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很烦躁的埋怨慕容静言。
“母亲骤然变卦,他心怀怨恨,娘娘究竟在漠东能待多久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会维持多久,我也不清楚。”慕容静言上前半步,“母亲只引荐他于军前,军中从将认他不认我,他此举只是一个添头,纠集部将,清君侧,为栋鄂东哥报仇,自立为王,这才是他的本意。”
她说到此才抬眼,“只是他没料到军中彼此积怨已深,这才给了贺兰尚书把手伸到母亲军中的机会,他只是算错了这一步。”
“再者,我若是在母亲面前揭发他,母亲只会觉得我容不下他,郡王小姐,”她注视着萨日朗,“在母亲心里,他可以杀我,可我却不能害他,我如开口,死到临头的是我,您还要问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那若他得手呢?”萨日朗转过身,“你本有机会阻止这一切。”
截止到此刻,她仍拿不准这是不是慕容仙母女合演的双簧。
“他若得手,”慕容静言还是那般的乖巧,说了句噎了她好一会儿的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罢了。”她礼貌的进屋探望了一下慕容仙。
跟所有人希望的结局不一样,慕容仙的倒霉儿子不懂药理,他只成功的把他娘弄了个半死不活,甚至未能把他娘药傻。
这半死不活里面还掺着了八成称病在家避风头的成分。
不过她倒是不觉得慕容仙是故意的了。
看见慕容静言的时候,很显然,慕容仙的视线变得有几分黯然,又有几分复杂,只是这对如今真相依为命的母女谁都没主动开口去说些什么。
假装半死不活的慕容仙只是拉着她,想问关于延龄的传言,“好些日子没见到延龄了。”
假装不知道慕容仙装病的她回答,“她和巫婆一样,挺怕生的。”
事实上,贺兰延龄这个崽种一点都不怕生。
“晚上吃啥。”延龄坐在书案后,悄悄翻萨日朗放在抽屉里,企图寻找零食。
老师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不吭声,不接茬。
“我不想烧饭。”延龄可怜巴巴的说。“老师,请我吃饭吧。”
一刻钟后,她后悔了。
萨日朗根本不管她和金墨之间的尴尬,把她一起带进宫了,给她划拉了点吃的叫她去一边的桌子,“吃去吧。”
要说萨日朗看不起她吧,偏偏这菜在金墨动筷前扒拉给她的,若说瞧得起她,又叫她找地方自己吃去。
她撇撇嘴,无奈又懦弱的端着她的碗和盘子走了。
然后她在偏殿等萨日朗这个讨厌的女人等到了后半夜。
起初她真的以为萨日朗和金墨之间的关系是战败者与胜利者的微妙,后来她怀疑,多半在那之前这俩就在一起了。
她们那代人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在一起,就好像没什么不能通过这种行为解决的纷争,这简直让人无语。
——最起码她不会在跟人角力的时候晚上还跟故事里的对家一起过夜。
“为什么啊。”出了门她抱怨。
不过好歹老师还是有点良心的,还记得回家前找她。
“不为什么啊。”老师换了身衣服,发尾湿漉漉的,“在我们看来,你们这些小孩才奇怪的不得了。”
“搞不懂。”延龄垂着脑袋。
倏然萨日朗往左边一拐,绕到往西六宫走去。
“你干嘛?”她走着走着一回身人没了,这又倒回去追。
萨日朗在乐器上的造诣或许到了“曲有误,周郎顾”的水平,但她的教养显然完全是另一码事,加之她下午去找慕容仙了,猜延龄都不用猜,肯定老师这会儿心情不太好,这一晚上她一直能从老师脸上看出萨日朗真的很想找个出气筒来骂,可惜一直没找到这个大冤种——在她手握虎符和花牌后,老师对她居然展现了惊人的素质,终于,萨日朗逮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循着乐声来了永和宫,抓到倒霉小宫女,只不过,这个宫女是个熟脸——是那个眼盲小宫女。
立刻萨日朗揪着她,把她拽到门前,“去,告诉她,这什么狗屁玩意,这是哪家的春江花月夜,一个音都不对也是相当了不起。”
“我不去。”她扒着门框,“这很没礼貌,她们是钺国人,我……”
萨日朗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脚底拌蒜,绊到了门槛,字正腔圆的说完了那句骂人话,同时摔了个脸着地。
“谁?”瞎眼小宫女茫然地站起身。
“我,”她深吸一口气,字面意义上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干笑中用了多年前抽签得到的假身份,“御膳厨房,呃,大殿尚……言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