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怎么可能会让小茉溜走。
“可恶。”她揪住小茉,一把将小茉丢回床上,“你是天底下最可恶的人,你还骂人。”
“你这样很没礼貌。”小茉很轻,摔在床上还被弹起来蹦了两下,总之很好笑。“没素质。”
“你礼貌吗?”娜娜叉着腰,“你张嘴就骂人。”
“我何时……”云菩就盯着罪魁祸首娜娜的阿娘从另一边滑下床,悄无声息的溜到了门边。“太过分了!”
萨日朗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愧疚,她只是淡然说,“你不是想吃夜宵吗?娘娘,微臣去煮点小汤圆,给你端回来。”
“等等,”她才不想一个人面对喝多了的娜娜,“我……”
“你到底能不能听我说话!”忽然娜娜就更生气了,抓起枕头砸她。“讨厌鬼!”
“你不要太过分。”她抓起另一个枕头回击,虽然她不会像东哥那么变态,把娜娜逼成毕恭毕敬的谨皇贵妃,但她也不会容忍娜娜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小心我把你丢牢里让你冷静两天。”
就关两天的话萨日朗不会说什么的,毕竟,娜娜她娘在娜娜不听话的时候可把娜娜扔进去关了七天——当然作为报复,娜娜在天牢里抓了十来只各色各样的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虫子和耗子带回了家,她一直怀疑家里的蟑螂都是打那时候来的。
娜娜一脸的满不在乎,“行啊,大热天的,那我正好去凉快凉快。”
“牢里可没有甜饮料和烤鸡。”她吓唬道,“炸鸡也没有,烤排骨也是不存在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娘给你送饭……”
说罢,她猛地一抽,一个寸劲儿把娜娜的枕头打出去了,在空中潇洒的划过一道弧线,砸在了柜子上,把摆在上边的一个盒子给打飞了。
就听哗啦一声,不可描述的花花绿绿的东西和珠宝首饰一起洒了一地。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品种。
娜娜咦的一声,“欸?球球。”
萨日朗看见这一幕,脸顿时变得铁青。
云菩睁大了眼睛,这会儿她一点都不困了,“娜娜,你才是真正的变态。”
可娜娜却咕咚一下瘫在床上,像一块大号的煎饼,煎饼娜爬到床边,捡起来一个仔细看看,又扔回地上,一字一顿道,“这是我娘的。”
——这种措辞每次都会让她觉得娜娜是在暗戳戳的骂她。
“去收拾!”她之前有一瞬是真的想过叫人进来把娜娜拖出去关两天,但这种玩意散落一地的变态场景下,她丢不起这个人。
“不行,我不能捡,”娜娜响亮地说,“我不能对我娘的侧室们不敬,这可是小夫人们。”
她兴致勃勃地托着下巴观赏小茉那一言难尽的神情。
果然小茉这个瘪人不吱声,她都不能将这些东西的学名说出口,更别提开口叫阿娘去捡。
小茉低着头像鹌鹑一样缩在一边。
阿娘自己黑着脸,一句话都不说,默默收拾了,放回首饰盒子里,这次长记性了,塞进了抽屉。
一直到阿娘出去了,小茉才闷闷不乐又愤愤地说,“你也没很尊重你娘的侧室,你还把人家扔回地上。”
“我爹七千,生了场八千的大病,算他一万五,所以他是正室,”娜娜掰着手算,“像跳跳球什么的只要几两银子,当然是妾,不过我爹死了,跳跳球被扶正了,如今正当红……”
小茉扑过来捂住她的嘴,“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只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她亲了小茉手心一下,立刻小茉被吓得蹦走,坐到床斜边的另一侧。
这会儿小茉又像那个瘪瘪的小茉了,只要她不像皇帝,干瘪茉还是可爱的。
“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呢?”她还是觉得小茉奇奇怪怪,要说小茉像中州女孩吧,她其实并不是很在乎,一些聚会她也会留下来,那种情形下若真发生些什么,大概只要是她不讨厌的女孩子,她顶多自己瘪两天就会又恢复活蹦乱跳,要说她不像吧,她对这些事情又忌讳颇深,走避不及。“你不喜欢吗?”她又爬起来。
“能不能别聊这个?”小茉气鼓鼓的。
“这种事情到底跟吃饭喝水有什么区别?”娜娜无语,“吃饭吃到好吃的我会开心,买到好用的小东西我也会开心,大家一起吃锅子唠嗑很开心,抱一起讲别人坏话也很开心,你为什么一定要赋予它那么莫名其妙的意义?”
小茉只是裹着外衣发呆,她头发好长,落花似的洒了一床,难怪有的地方会将出家称为落饰,倒真的像饰物一样漂亮。
她爬过去,摸了摸小茉的发,捧起一把贴贴脸,“嘿嘿,缎子鼠鼠。”
小茉的头发真的很好,毕竟是拿身高换的,有种上等狐狸皮的手感。
“不是耗子。”小茉回头看看她。
“女孩子都是鼠鼠。”她说,“没人要的鼠鼠,多吃家里一口饭都会被当成强盗小偷的鼠鼠,没人要养鼠鼠,人只喜欢小猫小狗,也就是男孩子,所以我们都是鼠鼠。”
“你娘还是爱你的。”
她摇摇头,莫名也苦笑,“那是她没得选,你以为她是你的朋友吗?不,若有得选,你看金墨的阿娘,最终还是选了你爹,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她绝对不会冠冕堂皇的说什么帮理不帮亲,也绝不会偏心你一丝一毫,说到底,不过是没得选罢了,没得选,所以不喜欢我,血缘比不过仕途,你这个有皇位继承权的二女儿就是她的掌上明珠。”
过了好久,小茉岔开话,“娜娜,你有喜欢的人吗?”她问,“那种你想一直和她呆在一起的女孩。”
“没人能爱一个人一辈子。”娜娜抱着支撑床缦的柱子,阿娘总是这样,这张床组装到一半就放弃了,只留柱子光秃秃的立在床的四个角落,就像她小时候的秋千和滑梯,到她彻底的长大,它们还是半成品。
她看向小茉,“人总是会变的,我娘当年能花七千两黄金给干巴尸赎身,再花八千两给他治病,也能把他做成风铃,而你,你敢说你和从前一样吗?”
酒算是一种好东西,喝完人会变得晕乎乎,飘飘然,给她带来一种欣快感,最妙的是她酒品不错,喝多了不会吐,只是快乐的胡说八道。
快乐的她稀里糊涂就说了实话,“从前的小茉是我的朋友和小尾巴,喜欢做甜点,会说傻里傻气的话,而现在的你……你把双双甩出去替你背锅,拖我娘下水,让你姨去杀金墨姨,想杀阿绾,杀了东哥,还将头颅和身体分开火化,你下一个想杀了谁?”
小茉下意识的蹙了蹙眉,重重地闭上眼,片刻,她说,“这只能说你娘是冤种。”
“所以呀,”娜娜趴回枕上,把脑袋也埋在被子里,变成活灵活现的一条毛毛虫,“我讨厌你。”说完,她真的像虫子一样滚来滚去,找了个舒服地方,“我恨皇帝小茉。”她可能是困劲儿上来了,打着瞌睡嘟囔着,“从前的小茉是死掉了吗?从前的小茉对我说,要不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大家一起去搭房子,只和好朋友住在一起,从此过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快乐日子。”
“是,可也是你告诉我,世上不存在没有人的地方。”云菩走过去,弯下腰看着娜娜,“漠西公主也好,漠东太后也罢,总归寻一条出路;逃,哪怕去往天涯海角,也是没用的,没有人的地方证明人不能在那里活下去,人能生存的地方……”
娜娜睡得是真香。
她摇摇头,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等了约一刻钟,觉得萨日朗多半没有去煮夜宵,随便拿玫瑰露泡了点水喝了,在娜娜身边“刨”——娜娜睡相一直都挺感天动地的,所以她是字面意义的“刨”了个地方和衣躺下。
只是她一直睡不着,多少还是会回忆自己可笑又倒霉的前半生。
了无睡意的躺到后半夜,结果萨日朗叮叮咣咣的回来了,带着可怕的夜宵烤牛肉。
“来吃点吧。”萨日朗把盘子放下。
她刚坐下来,可能是听见她说话了,娜娜又翻身过来搂着她,抱着她的腿说梦话——看来在梦里娜娜点了份凉皮,配肉夹馍。
“娜娜这是喝了多少啊。”她拿出饲养毛团的耐心给茉奇雅把肉拆成肉丝,又把盘子端过去。
茉奇雅却摇摇头,“太晚了。”她总是在众望所归和烂泥扶不上墙之间反复,“会胖,脸上会长痘。”
“谁在乎你长得什么样?”萨日朗觉得好笑,“天颜不能直视。”
“哦,我会讨厌我自己。”茉奇雅有时奇奇怪怪的,不过她确实是一只有点自恋的孩子,“我呢,会做一些昧良心的事,”她支着头,“看看镜子里的我,我又可以原谅自己的了。”
“你还知道你没良心。”萨日朗摇头。“你要她活着,为什么?是银子的缺口对不上么?”
“你要以一己之力杠整个慕容氏吗?”云菩问。“我自问不算不慷慨,只是你身后的家族,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萨日朗晾了她一会儿,随之低低笑道,“也难怪崔宣说你是小乔,”她扬眉,“只是可惜,你还有貂蝉的毛病。”
“崔宣有一点是对的。”云菩把被子从娜娜手里抢走,“前朝有五姓七望,南国有四小姓,我们这边亲贵各地分封,尾大不掉,是很像吴国。孙权朝堂之上的摇摆和反复,诚然也是因为江左的士族,只不过,三国,看似三个主公,实则不过是世家之间的博弈,魏国也很倒霉,直接被关中大族取而代之。”
只是信国的处境更复杂,广袤的国土,寥寥无几的人,看起来就像胡闹的各地衙门外加对付着得过且过的朝廷——对于这点,她还是敢打包票的,摆这一行为是从栋鄂鸣岐开始的,她顶多是发扬光大,这导致鸣岐再度使用了春秋战国时的分封制,等信国到她手里时更是破烂,她只能用秦国以战养战的路数,但秦制除擅长培育顺民外,并不能解决亲贵,甚至连六国都不能瓦解,这才致使灭六国者秦,灭秦者六国。
亲贵始终是她和金墨头疼的一个问题,这群人早就坐拥富饶牧场,手下掌控无数奴仆,他们深谙见风使舵的道理,身段柔软,擅长让人一拳揍在棉花上,他们只想在草原守着自己的牛马过一辈子,可真的拿下其他的地盘,分土地和金银时,冲得比谁都快,甚至这些大族内部自有运行的法则,男人一死女人立马就能顶上,和从前一模一样,权力交替之快真的是一天都不耽误,而她和金墨又都是这片土壤的外来者,她的出身也就那个样子,他他拉氏固然算东之东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可金墨她娘却不是家主所出——如今看来,承平的出身极其可疑,说不准真的姓杨。
削藩不过扬汤止沸。
当然,她有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她觉得划不来——讲一句上不得台面的话,倘若这一锅烂摊子要传给她亲自生的可爱女儿,靠杀她也得彻底将这种应该和前朝一起消失的东西毁灭,可退一万步说,她不敢赌,金墨赌了两把,结局是她坐在这里,心情好的情况下她愿意给金墨一个副君的头衔,心情不好她努努力,还是能让金墨回家当太后的,这一幕发生的前提还是金墨的小孩没保住,流产了,若是足月生产,一尸两命的太多了,很可能是她为金墨披麻戴孝了。
不彻底解决问题,那就只能制衡。
不过前人没能看透制衡的精髓并不在于牵制,会将虚假的牵制与窝囊称为帝王之术。
真正的平衡别名叫狗咬狗,狗忙着咬狗就不会想起来咬人。
“我呢,确实是懒。”她自嘲道。
“一年。”萨日朗冷淡道,“留她一年寿数。”
“行。”她也让了一步。
说真的,她觉得她真的称不上摆,只是在她倒霉的前半生里,起床真的很痛苦,一睁眼她就要面对她那唏嘘的人生,这让她只想躺在床上,希望能躺到自己挥金如土的后半生。
昨天泡了的衣裙又忘记洗了,今天还得换一盆水;煮了夜宵的萨日朗没洗碗,锅碗瓢盆和烤架堆了四分之三桶;特意留了点热水用来洗脸,结果锦书为了表达特意带她出来见纪正仪的感谢,拿那壶开水煮了粥。
当然,拿带着冰碴的井水洗脸只是她每个窝囊的一天的开始。
巫婆推了推脸上那副厚厚的玻璃镜,上来就是一句,“你有病吧。”
“我不是跳大神的!”巫婆吼她,“不要叫我萨满,请尊称我为……”说到此,她又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镜子,“教授!学官长也可以!反正你要给我最起码的尊敬。”
每当这时珠珠就会从角落里冲出来捣乱,她间歇也会犯点精神病,揪着巫婆考考巫婆,看巫婆这句学官长是否名副其实,“气体状态方程里气体常数是多少?”
“零点零八二。”她其实很讨厌珠珠显摆,顺口回敬道,“除你外没人会算数是么。”顺手把珠珠拨到一边,“你走开。”
“大部分人没有你的学识,”她对巫婆说,“她们只想看跳大神,祈祷一下这个神那个鬼的保护。”
她好怀念萨满老奶奶,那个老奶奶真的很乖,很敬业,需要她在祭台上保佑一下旗开得胜,老奶奶就会披挂整齐的出来跳大神,可惜老奶奶功德圆满病逝了,剩下的这个小萨满,那是货真价实精神状态抽搐的巫婆。
“凭什么?”巫婆真的一丁点都不敬业,“我问你凭什么!”她娘似乎有点希腊那边的血统,导致巫婆说话时各别音发不出来,口音很奇怪,有点吐字不清,“这跟跳大神有什么关系?这跟鬼神有什么关系?是我,你们要感谢我,神没有救过一个人,是我发现伤口里面会长奇怪的菌子,你们对我的报答是什么,叫我在一群我压根儿就不认识的人面前跳大神!跳大神!我也不是出马仙!我是教授!是教授!”
延龄尴尬着想打个圆场,刚开口:“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