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内心里隐隐觉得撺掇孔芙芷的可能是竹庭,她的确想通过设计双双敲打一下双双,可是没成想孔芙芷手笔惊天地泣鬼神,上来就是双双徇私苟且,科举不公。
撩分这事谁都干过,求到她或者金墨面前的倒霉姑娘也不少,只要考的不是特别差,差个一分两分的,她都给改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在她原来的世道,这种事闹出来,追究和不追究就看她心情,心情好就抬抬手,敲打双双两句,双双认个错,到此为止,心情不好她就拿双双作筏子,换两天首辅,折腾双双几次双双就听话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上城如今居客复杂,哪里的面孔都有。
孔芙芷矛头对准的原本是双双,但女孩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抱团,尤其朝中什么人都有,很快就变成了中州人认为中州出身的官员不够多,西陆人觉得她们人也少,这不公平,信国人自己非常委屈,明明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一看事要大条,她当即立刻决定把这口锅扣贞纯脑袋上——金墨大概率不太会默默背锅,反正贞纯每天都是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张嘴大计,闭嘴大业。
正在她要把这口锅扣的严丝合缝之际,斜里冲出一个愣头愣脑的延龄。
她明明质问的是贞纯,那边答话的是延龄。
“我就是不高兴。”延龄响亮地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一时周遭静了一下。
金墨这人一向擅长以己度人,当即说道,“私事你们私底下解决。”
“怎么可能会是私事!”她还是很崩溃。
“你在想什么?”延龄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深沉老练的女人,她简直就是一个还会在地上打滚的崽子,是那种一个想要的玩偶买不到就会哭一晚上鼻涕的臭小孩,“我现在非常讨厌她!”
“你有什么事吗?”她不得不厉声重复了一遍她问话。
过了会儿延龄终于缓过劲来了,看起来冷静了下来,结果却是弱弱地问贞纯,“您有痨病啊。”
“你还是快走吧。”贞纯摇摇头,“我最近病有点犯。”
“所以你是没什么事咯?”她说。
对视数秒后,延龄终于屈服了,讪讪地走了,“微臣告退。”
延龄一搅合,她们三个不欢而散。
只是贞纯可以转身回家,拜珠珠的水管所赐,她只能去行宫,四舍五入是去金墨家。
金墨只会揪着她,“那是你娘干的吗?”
“我怎么知道。”茉奇雅趴在枕头龙的肚子上,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也敢说不是她干的,“她都疯了,疯子怎么会每天告诉我她想干什么。”
“我就问你是不是。”她换上寝衣,奚落道,“所以你也猜到了,这是你娘的手笔。”
“可她都疯了。”茉奇雅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
“随你的便。”她不想搭理茉奇雅,“你惹出来的事,你自己收拾。”
“我要处理漠东的事情。”茉奇雅只会推脱。
“不行。”她说,“我去处理漠东的事情,你来解决你自己捅得篓子。”
“为什么?”茉奇雅抓着龙尾巴上边的流苏从那里编花。
“别手欠。”她把茉奇雅的手拍开。“那是你姨母,我其实不想你夹在中间,两边难做。”
“她其实也不算我姨母。”茉奇雅确实也猜到了,“在她们眼里,我只是耻/辱的铁证。”
“你会为难。”金墨坐在镜前,散开长发。“我知道。”
“倘若你不是她的对手呢?”茉奇雅沉默了会儿,问。
“我输给你并非我实力不济。”她们其实默契地很久都不谈从前的事,此时乍一说起,她也沉默了好一阵子,“是因为我不姓栋鄂,你多少,是那个人的姓氏,你可以处理家臣,我却不能处理栋鄂族的家臣。”
茉奇雅轻声笑起来,随后岔开了话,“其实想一想,要是当年我输了也不错,我就再也不用面对这些烦心事了。”
“为什么?”她问。
其实茉奇雅性格和她的母亲很像,看上去乖的像一只新生的小鹿或者小羊羔,但柔弱又怯懦的外表下又藏着一些东西,有时是自卑,有时又是自傲和好强,她们这种性格的人似乎很容易走一些奇怪的道路,生起气来也是执拗的很。
“不想落在你手里,受尽折磨。”茉奇雅叹了口气,她侧躺着,抱着枕头,“死人反正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那也是另一个人了,说不准有个世道的我就失败了,现在变成了小猫或者小鸟,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对,我大概会揍你。”金墨摇摇头,“不中用的东西,但你又是纸糊的小东西,打是打不得,大概会骂你两句跟你吵一架吧。”
“啊?”茉奇雅爬了起来,她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最后说,“这只是一种假设。”
“我花了好多的心血,把你拉扯大。”金墨靠在椅背上,长发拖曳着,似乎生孩子对人身体的影响更大些,虽然金墨流掉过两个孩子,但她看着仍然年轻,母亲当年还没有金墨年纪大,看着却像一个小老太太了。
云菩坐着发了会儿呆。
她不得不承认,权力的感觉真美妙,赢家总归是彻头彻尾的大获全胜。
只要她赢了,她和金墨谈论起尴尬的宫变往事,做一个她输了的假设,金墨都不敢说出想将她碎尸万段的幻想,只能忍气吞声地说最多骂她一顿。
只不过许多话是真是假她心里有数,因此对于金墨明着撒谎的行为,难免有几分怅然。
或许她希望金墨说的是实话,但理智又告诉她这是假话,这种温情的谎言,建立在她是赢家的基础之上。
思考和辨析别人说的话是一件很干瘪的事,所以她喜欢时不时的去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分散了注意力,她就能理智的思考。
比如她看两行戏文,又能思考金墨的动机。
“我去漠东。”她起身,准备去泡澡,驳回金墨意见的同时,做出万般无奈的姿态,“既然你一定说这是我娘惹出来的,那我会料理。”
只是她还是习惯性的很怂,说完就会跑开,不想跟金墨吵架。
她去净室里把蹲在里面看戏文的娜娜赶出去,放了一桶热水,暖和的窝在水里看书。
看累了她趴在浴桶沿上眯了一会儿,还很不幸地梦到了母亲。
母亲叫她,“你不要在这里睡觉。”
“这里暖和。”她倒是不怎么害怕鬼神,按理说她平时虽然倒霉,大事上的运气马马虎虎还算凑合,所以鬼神应该还算喜欢她,“你来看我啦。”
“嗯?”母亲拿来一个大浴巾把她裹住抱起来,“你说什么?”
“你在那边会想我吗?”她好奇的问。
“你洗过头发了吗?”母亲问,“洗过头发就要擦干,不然会着凉,着凉会头疼的。”
“我一直都很头疼。”她嘟囔道。
“我在家里肯定会想你。”母亲拉过被子,把被子丢给她,开始找擦头发的毛巾。“你总喜欢跑出去玩,过了好久才回来。”
“梦里都是这个鬼地方。”她打了个哈欠,“再也不要过穷日子。”说着,她趴着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忽然激灵一下意识到这不是个梦。
因为成芙突然凑过来,给她换了一盏茶。
只能说还好她运气不错,竹庭一直都觉得她官话说的很差,词不达意。
“喝冷茶不好。”成芙低着眉眼,又退到一边,她很擅长假装自己是家具,能像木头一样在柜子边一站站一天。
“你不必做这些事。”云菩裹着被子躺下,刚从热水里被竹庭抓出来确实有点冷,“你总是在伺候别人。”
成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宫女,“这是我的职责,”她说,“照料殿下和殿下的亲人。”
“所以即便我不会喝你煮的药,你还是要一遍一遍的煮吗?”
“我认为这样做对你的病情有益,我就会那么做。”成芙回答道。
“可我没有要求你这么做?”云菩忽然从被子里钻出来,披着外衣下地,走到她跟前。
成芙愣了一下,“殿下要我为您诊治。”
“这种事在上城是很犯忌讳的。”云菩随便捡了把椅子坐下,将灯火挑亮了些许,“我不明白,她要你做什么事你都会做吗?”
最终,她问出来了她好奇很久的事,“那次纪府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倘若杨小姐不在,我们把她救回来时一切都已铸成,她要你同她做那种事,你会怎么办?”
“这是婢子分内之事。”成芙依然敛着眉眼。
“那如果她要你为她去死呢?”
“为殿下而死是一种荣幸。”
“所以你喜欢她?”云菩托腮。
成芙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喜欢,这似乎不是一个她应该使用的词汇。
云菩又是那种很聪敏的女孩子,一下子就抓出她的迟疑,“不喜欢那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是宫女。”最终,她说。
其实她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她会对别人隐瞒云菩的身份,会帮云菩撒谎,也会花费心力配出各种不同的药方,煮好送到云菩的面前——至于云菩领不领情那是另一码事,但不领情的原因应该就像云菩说的那样,给别人配药和问别人的身体状况,在这边是很忌讳的。
因为云菩会告诉她,“宫女又如何?你也是一个人呀,当然可以想做一件事,不想做一件事,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去送死?”
“我听不懂。”她忽然鼻子一酸,含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