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纪鸯摇头,下意识说的却是,“太荒谬了,都杀了那还怎么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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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封信。”云菩将一封信推到诸葛文面前。“让你的人,转交给她。”
她其实很讨厌和诸葛文打交道,但杨棋又没有明面上的身份,导致她仍要坐下来,和这个讨厌的人面对面攀谈。
诸葛文最不擅长的就是看人的眉眼高低,“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封信,“这就是你的开价?”
“否则我为何把延龄借给她?”云菩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只是诸葛文会揪着第一个问题不放,“鉴于你那么讨厌我,这封信由我转交,想来不是什么好价钱。”
她慢慢的呼出一口气,“我可以自嘲我自己是孽种,但我不喜欢别人指着我的脸骂我是孽种。”
其实她和诸葛文的积怨颇深,但大部分都是另一个世道的遗留问题。
总的来说,她和诸葛文气场不合,她喜欢听人说好听话,至少态度上要和蔼,可诸葛文就喜欢说话“棍里夹棒”,极其可恶。
她仍能耐住怒火和诸葛文交流的原因是上一个世道里诸葛文的结果。
瘫痪了,死了,她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诸葛文没死在生老三的时候。
诸葛文只会看着她的脸,说,“难道不是吗?殿下都被逼疯了,你难道不是孽种吗?”
“你不害怕我把你杀掉吗?”她转了转眉笔。“总归,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
“我是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诸葛文坦然说,“但我想,你会有你的说辞。”
“从这边往西,”她用笔尾指西,“有个国家叫东罗马帝国,他们的皇帝都叫奥古斯塔,副君都叫凯撒。”
“想来是了,”诸葛文的手架在椅背上,“你看,你自有说辞,我又何必多嘴?”
“那殿下疯了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她刻意压低了声,凑近了,“没有一举得男,还要再生一个,终究无力承担这种压力,最终疯了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诸葛文的样子看起来充满了做作的惊愕。“你怎么那么恶毒?”
她又坐回去,也做作的露出一个笑,“中州的优良传统难道不就是男尊女卑吗?”
“你!”
“你有勇气为她做保吗?”她截住话茬,将信转交给诸葛文。“你是个将军,我也是个将领,大家都是女人,在这世道里活得不容易,我没必要用下作的手段算计你。”
她当然没必要在信里给诸葛文留一个陷阱,因为送信这一行为本身就足以让纪正仪质疑诸葛文和她私交是否要好。
臣子当了皇帝,第一要务可就是防其他的朝臣。
诸葛文沉默片刻,她拿起信,“好。”
她很想拆开那封信,看一看里面的内容是不是如她所想。
但她竭力克制住了,收好信封,出门便转交给手下。
“是什么?”杨棋拿着烟斗,顶着寒风,站在门前,白色的烟雾袅袅,和雪粒子一起纷飞。
“一些私事。”她回答。
“哦?”杨棋总会露出非常暧昧的笑容。
“真是够了。”她握紧了拳。
自然以杨棋的聪慧,她应当能猜到信里的内容,而这个笑并非云菩可能对官家提了什么可恶的要求,而是因为那边柳娘的变态话。
柳娘不知道从哪里学了食谱,做了脆皮年糕,送给两个小孩子吃,“柳姨对你好吧。”她揉了揉静女的小脑袋,说,“要不要认柳姨当阿爹?”
杨棋笑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小柳?”她盯着杨棋,扬声说。
柳娘充耳不闻,她跟静女说,“我看那事就是你爹撺掇你祖母干的。”她把自己摘得非常干净,一副可怜模样,“他们一定要个儿子,还逼我把我的孩子拿出去换,换一个儿子回来,其实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爹的种,他宁可养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要我的女儿,”她又把视线转向静姝,“你爹只想要你娘给他生个儿子。”
“闭嘴。”诸葛文厉声说。
“听不见、听不见。”柳娘直接顶了回来。“柳姨要是你们的阿爹,你这个世子之位岂不是稳稳当当。”
杨棋就听见诸葛文嘀咕了一句脏话,而后把她拨开,冲进去,“小柳你给我把嘴巴闭上。”
“你要不要,”她倒掉烟灰,重新续了一袋,冲路过的侍女友好搭讪,“和小柳试一试?”她扭过头,“你知道什么是极乐吗?”
诸葛文自是恼她,“你要早登极乐吗?”
“反正我不会多嘴告诉别人的。”她转身,“绵绵!数到三,你给我从床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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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皮做的高跟鞋踏过大理石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金红色的裙摆像扇子一样张开,扫过所有人的视线。
“你会不会夜曲?”洛伊丝端着奇怪的陶瓷杯子,里面装满了清澈的酒液,这里的酒总有一股粮食味,不如红酒,不过聊胜于无,她随便抓了一个奏乐的小姑娘,问她手里那怪模样的琴,“这是大提琴吗?”
那个姑娘仓皇地看了她一眼,又惴惴不安的垂下视线,假装听不懂。
“你们真奇怪。”她无聊的转着圈,最后逮到了眼熟的面孔,娜娜小姐。“你们都不跳舞吗?”
娜娜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露出古怪的笑,“你这是僭越不彻底……”
她的好朋友素言小姐凑上来,“就是彻底没僭越。”
“你们在说什么呀。”洛伊丝歪着脑袋。
这是茉奇雅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一般我们不太穿红色的裙子。”
她走过来坐下,“你不要听她们胡说八道啦。”
茉奇雅的打扮总是很老气,她偏爱一些老奶奶才会喜欢的颜色,深蓝,深紫,可能还有黑色或者灰色,比如今天,她穿了件深紫色的裙子,外边的大袖是金色的,看起来像她妈妈的衣服。
“你们这是什么奇怪的节日?”她躺下来,本打算枕茉奇雅裙子的鲸骨撑,结果这个家伙很可恶的没穿裙撑,让她的脑袋咚地摔在贵妃榻上。
“吃汤圆的一个小节日。”茉奇雅低头看看她。
“那我不得不提醒你了。”洛伊丝说,“你不该大摆筵席。”
“嗯?”
“你知道东罗马那群奇怪的人,会怎么看待我的那封信吗?”洛伊丝又坐起身,把手里的半杯酒递给过去,“小孩子只可以喝一点点。”她说,“他会迅速调兵东进,全面接管比谢列公国,在都城等着和你决一死战,亮一亮自己的獠牙,他们不是圣徒,信奉的不是正统弥赛亚教,梵蒂冈时常称他们为异端,异端总有一日会被讨伐,所以他们也要选一个敌手。”
“看我心情吧。”云菩闻了闻洛伊丝给她的那半杯酒,不知道她从哪里倒了一杯做饭用的酒酿,难免有些啼笑皆非。
“你心情不好难道就不打了吗?别做梦了,他们结束休整,会主动进攻你们,”洛伊丝沮丧道,“可恶,我想回家。”
“等清点完你夫君的钱财,你就可以走了。”云菩把那杯酒酿搁到了一边。
她觉得洛伊丝夫家还算挺有钱的,至少是眼前的活钱,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思考她现在手里的所有烂账。
有时她会觉得,年幼时的她太多虑了,显然,无论哪个世道,只要她手里的烂账足够多,没人敢挑战她的位置,做新的大娘娘,继承她那一裤子债。
就连金墨,忍了她几个月,结果到了大祭礼的当天也没忍住,走上高台的时候还是问了她,“到底欠了多少钱?”
“过几个月再说吧。”她回答。
金墨站定,“做齿轮枪械的工匠,需要工钱,冶铁铺子的匠人,需要工钱,开采煤矿的工人,也需要工钱,买油买材料买你一拍脑袋要买的各种东西,都需要金银。”
“再借点。”云菩觉得她此刻理解了恺撒。
当一个人欠的钱足够多的时候,那她此时此刻便能反客为主——因为债主会怕她还不上钱,毕竟她是皇帝,她的债主只是一些商行和亲贵。
杨棋凭栏而望。
看口型,她觉得金墨问的话是:“你是借,还是抢?”
而云菩是个妙人,她应当是跟金墨说了这样一句话:“不行的话,让鹂吹再给点吧,我也再管裴妃要点,工匠的月钱还是不能欠的,商行拖上几个月,拖到年底,说不准利息够平账了。”
金墨的神情刹那变得精彩。
之后她们再没说过话,而是站上军鼓,相对而立。
信国的各种习俗礼仪都与中州不同——称得上相去甚远。
祭典上的目的本应该是展示天家威仪,以震慑群臣百姓,本应是做给天下人看,供人瞻仰,但这一出祭典国主穿的不是龙袍,而是深红的直裾,白色的裙,祭祀的到底是谁,是哪个神仙,杨棋也说不上来,只是这支有点像翘袖折腰舞的祭舞不是跳给活人看的,因为国君穿死人才会穿的左衽,而第一声鼓声响起,士兵躬身低头,近处将领贵族跪地叩首,骤然间,只剩云菩与传闻中的他他拉金墨二人站在高台之上。
她其实有些滑稽地想,这时要是有人抬了头,那就好玩了,这个人将发现金墨其实不会跳舞,她动作虽然一板一眼,可犯得错都很离谱,比如鼓点打鼓点的,她跳她的,而云菩显然是金墨教的,金墨的错她是一个不落,全犯了,而且在金墨的种种错误上,她又增加了新的错误。
只是装模做样的舞蹈结束后,漠西草原暴露了草原的本性。
那个穿蓝裙的金发姑娘是云菩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她捧着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一枚人头,穿过士兵,递给了娜娜,娜娜又递给了她娘,最后云菩接了过去,供奉在看不清写了什么的牌位之前。
而后云菩走下鼓,张开双臂,金墨和娜娜的那个性格内向有些沉默寡言的母亲走到她的身侧,帮她换下舞衣,换上一件正红色广袖束腰外裙,一个递给她佩剑,另一个替她挂上金链。
“不过,”云菩接过剑,“你可以告诉一下贞纯。”
金墨晾了她一会儿,才说,“那你觉得贞纯会做出怎样的答复?”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当大娘娘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