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最喜欢憋一口气,整个人都躲在温泉水里,在寒冷的季节,只有温泉能舒缓她那被冷风冻麻痹的身体。
藏在水中,她望着被池水波折的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可惜她的享受没持续多久。
小啾的声音轻快地响起来,“小云菩。”
随后,只听绵绵轻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哗啦一下从水里钻出来,虽然这里有温泉,有炭盆,可只要出了水,整个肩就被寒冷的北风刺穿,冻得她直打哆嗦。
说起来也很奇怪,别看茉奇雅瘦瘦小小的,她不怕冷。
茉奇雅温柔又极客套的对绵绵笑笑,而后走上前,伸出手,抬着托盘,丝毫不留情面地从绵绵捧得托盘底抽走了匕首。
但看起来,茉奇雅并不想杀掉绵绵和小啾,否则以她的性格,这是最后一步。
有时,娜娜不能理解茉奇雅的想法,倘若想放过绵绵她俩,大可装不知道,可是她又一定要将事情戳破,大家都尴尬,不上不下的卡在半空,连温泉上边的冉冉热气都透着郁闷。
这时候,就需要她这个天下无敌兼无所不能的娜娜国公小姐出马了。
要是没有她,信国早晚要完蛋。
“因为她家闹鬼。”娜娜忽然响亮地说。
“什么?”云菩皱起眉。
“是你说的,这么衰,”娜娜学她说话,“人怎么能这么衰啊,娜娜呐,是不是我死去的二姨来找我了。”
“讨厌。”她蹲下来,勺起一捧水,泼了娜娜。
娜娜鹅叫般的笑,像小狗一样游走了,草原的女孩没几个会游泳的,就算会,学的也都是狗刨。
“她家水管冻上了,没水了。”娜娜笑不可支,“你家深埋地下一米的水管,冻死了,真的一点都不意外,你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冷吗?珠珠当时就跟你说,想要自来水,你就得装发热丝,可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热丝。”她游到温泉池的大理石边,“你家不仅没有自来水,你家现在是冰坨坨,你快祈求你二姨保佑你,来年开春化冻,你家水管没裂。”
“真是太可恶了。”茉奇雅喃喃说道。
果然,人类的本性都是看人出糗。
连金墨娘娘都笑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菩垂着脑袋,沮丧说道:“我真的很讨厌出去打水。”
“那你猜为什么珠珠有这绝活,却从来没给家里装抽水马桶?”娜娜嘲笑完她就从水里钻了出来。“大惊喜,一入秋你家的水管就冻住了,你姨只能卷着包裹,和裴妃娘娘她们一起到处流浪。”
绵绵这个可怜地中州女孩哪见过这场面,嗷的一声尖叫,捂住小啾的眼睛,“非礼勿视。”
“都是女孩子,你怕什么。”娜娜拉着绵绵和小啾,“天这么冷,来泡温泉啊。”
金墨扫了眼娜娜,看起来她对娜娜的容忍度要更高一些,她会包容娜娜给出的友善,不再责备什么。
“这是用四季青茶煮的奶茶。”金墨捧起茶盏,可能也嫌弃娜娜吃点心掉下来的渣子,只是坐在池边,她说话时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多少顾虑到绵绵几人,她讲的是拉丁语。
她与金墨学的这种拉丁语许多单词发音与洛伊丝讲的那种不一样,用洛伊丝的形容,是东罗马国“乡巴佬”才说的方言。
“以往,只有你老师家里人来走亲戚,才能捎过来些,现在,街上的卖的东西,是越来越奇怪了。”
金墨煮奶茶的时候从来不放任何调味,不仅没有盐,也没有糖,永远是茶水和奶直接混在一起,要是茶底选的不好,或今天煮的不够浓,就会出来一种喝多了反胃时的呕吐物味。
云菩默默地将茶盏放下,她觉得,可能四季青这种茶就是不适合配奶,但她还是给了这碗奶茶第二次机会——她搁了一大勺糖。
“因为始终都有一个问题,”不仅是金墨,她也担心饥荒,只是她可以随便责备素言,在金墨面前,却必须表现得一切尽在算计之中,“荒芜的北方养活不了多少人。”
历朝历代,赋税用来奉养的并非是皇室,而是握在皇室手中的军队;每一个朝代走到穷途末路,也并非是锦衣玉食的皇族吃空了这个国家,而是灾年里老百姓奉养不起士卒。
最奢侈的物件,不是衣袍,不是首饰,更不是珍馐,而是士兵。
十万的骑兵,需要数十万的步卒,以百万计的杂务兵,她所来之处,西信无论男女老少,悉数服役,几乎是举国之力,才供出来这些人。
如今她们仍维系着七万的重骑兵,三万的轻骑,服役的却只剩下了女人。
她其实也不知道维系这样开支的极限到底是什么,她只能谨慎地估计,现在她们是在开春池塘的冰面上行走。
“此刻你又只有荒芜的北方。”金墨淡淡说。
“日子过不下去了,人们就会更容易接受一些事情。”她轻声说,“况且,我们本就来自四面八方,能做朋友,为何一定要做敌人?”她拈起一枚糕点,“她们并没有背弃她们的故土家乡,我们是来拯救她们的,是去解救她们同伴的,而唯一代价,是奉我们为主,在儒家的世道,她们本就是囚笼之鸟,当不成皇帝,皇帝是谁,对她们来说,没有意义。”
如金墨这种人,确实是光明磊落的真小人,挥师南下时也不屑于粉饰颜面,甚至在战书中直白道出,她们就是南下侵袭中州。
别误会,她敬佩金墨这样光明磊落的行径,但不可否认,金墨这样做带来了一个问题,中州的居客认为她们这是入侵,各地义军此起彼伏,朝堂之上每天讨论的都是华夷之别,来自信国的亲贵质疑她们使用中州的臣子,认为她们不再是草原的可汗,变成了背叛东之东的中州皇帝,而中州归顺的属臣又认为她们是贼寇,是草原上的首领,应该带着她们的兵马,滚回关外。
而她和金墨有一点不同,她是伪君子,在西陆,她可以说她虔诚的信奉弥赛亚,教廷让一步,称她是圣母的转世,世俗里的化身,在东陆,她就敢不要脸的抬出母亲,不承认但也不否认卫氏宗室身份。
对于世家贵族来说,这一层遮羞布足够她们沉默地接受新君的统治,使用新的国号。
即便再来一次,她仍然做不到弭平东府西府文化习俗上的差别,广袤陆地,不能强求每个人都有着一样的信仰和生活方式,但求同存异,大家都是女人,日子过得贼差,她可以树立另一个敌人,假装自己是朋友。
“很虚伪。”金墨教训她,却也承认,“或许行之有效。”
“只是此时,这一切言之过早。”她又说起和金墨的分歧,“宁郡王是一个很正直但也死板的人。”
而且宁郡王没有动机支持她或金墨,和她们站在一处没有任何益处,毕竟拉拢庆郡王一同对抗上城才能给她换来更多的利益。
“她很耿直。”她暗示金墨。
而金墨只是高深叵测地捧着茶盏,“所以呢?”
“你拉拢她,还不如我去跟鹂吹说点软乎话。”她提议。“此刻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来得及。”
金墨只是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转过头看说傻话的娜娜。
娜娜从小到大都痴迷戏本,小时候她们除了会办家家酒外,还会假装自己是大侠,隶属各大门派,或身负血海深仇,或身怀秘籍,切菜煮饭就当做一场武林大会。
而此刻娜娜盘膝坐在池子里,“我就会幻想呀,”她和绵绵唠着,还分了块酱牛肉给小啾,“假装我是一个超级厉害的大侠,我现在是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坐在瀑布底下修行。”
“经过无数个日夜,我,小猫小狗兔子教紫薇堂堂主,”娜娜兴高采烈地说,“了悟绝世秘籍,”说着,她偷偷捧起一捧水,“一掌就叫瀑布倒流,此招名叫飞流直下三千尺。”
说罢,她偷袭了绵绵。“而这是抽刀断水水更流。”
“呀。”绵绵一下子活泼起来了,不再心事重重,她是一个比茉奇雅更扭捏局促的女孩,泡温泉也得穿着贴身小衣,但这会儿正常了,不再害羞的缩在角落,她冲过来和她一起互相泼水,“我也是身怀绝世武功的侠女。”
“我要去抓女孩子。”娜娜跑到茉奇雅身边,“教主,来抱抱?”
娜娜是个好玩的姑娘,绵绵挺喜欢她的。
只见娜娜抱住茉奇雅,小声跟她说,“女孩子就是要经常抱抱才亲人,不然的话,女孩会变得很凶。”
茉奇雅很少见的盘起长发,她头发很长,又很厚,盘起来像雨中木芙蓉,颤颤巍巍。
“这是女孩子,还是小猫或者小……”云菩倏然扭过头。
她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金墨从来没有一次辜负她的第六感。
她应该猜到的!金墨特别喜欢在这个鬼地方,在她成年后,金墨有一次对她坦白过,她觉得温泉行宫很有你侬我侬的氛围。
金墨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