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文相信她的直觉是对的。
云菩就是一个很讨厌的孩子,她不仅擅长见风使舵,还善于煽风点火外加火上浇油。
一言蔽之,她是一个合格的奸臣。
她相信,原本公主与太妃娘娘间的裂痕并没有那么大,经云菩一顿搅合,公主与太妃娘娘势不两立,且公主甚至开始质疑小芍公主是否背叛了她。
“你当年又不在新郑,你说话很轻巧,张嘴闭嘴,什么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在新郑。”她被气的不行。“你凭什么颠倒是非?”
只见云菩举着她的土豆,极其轻蔑的边吃东西边跟她说话,她举止文雅,吃东西很慢,一块骰子大小的土豆,她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看她吃饭只会倒胃口,觉得这个东西难吃。
但再优雅的举止,也改变不了,她就是嚼着小土豆胡说八道,“那二姨母倒是在京中,她也不是不知道我娘被迫从礼,改嫁那个谁,由妻降妾——我知道,在中州,侧妃都是妾室。”她叉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土豆,沾了点奇怪的奶酥,“她可冒着龙颜大怒的险,替我娘说过一句话?哪怕私下里求求你们当时的皇帝,求一求太妃?我听说,起初太妃娘娘要遣嫁二公主,是我娘跪在宫门前,一天一夜,苦苦哀求,太妃娘娘才将人选换成了我娘,那二公主,可曾为了我娘,也跪上那么一天一夜?”
诸葛文又急又气,可她偏生一生气就找不到词,说话也会变磕巴,一怒之下,她大喊,“杨棋,你哑巴了?你倒是说句话!”
但杨棋就是个觊觎长公主多年的变态。
杨棋和她不一样,她是没入宫中的罪人,受公主恩惠得以新生,而杨棋是杨氏之后,可杨棋走出闺阁,扔下绣样,转而拿起刀剑的原因是她像男人一样追逐公主殿下。
而且杨棋从不亏待自己,在郑府她挥霍无度,出来她就打着帮忙照料公主的旗号,挨在公主身侧,拿着把梳子,也没帮公主打理几下头发,就靠进公主怀里,恨不得躺下。
一方面,云菩感激杨棋帮了她没帮老朋友,可一方面她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呃,我也不太喜欢二公主。”杨棋靠在竹庭手臂旁,说话时视线还在竹庭脸上。“我觉得,”她轻声说,“总之,二公主不值殿下对她那么好。”
让她觉得这里的杨棋该不会跟竹庭有点什么过往的是诸葛文的话。
只听诸葛文说,“那是殿下的亲妹妹,亲妹妹,你懂什么叫亲妹妹吗?”
说句公道话,杨棋有一种冷清又寡淡的美,可平心而论,不带偏见,杨棋长得还不如娜娜她娘。
要是杨棋与竹庭过往间有过些什么,那,娜娜她娘就更可疑了。
她当年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了金墨跟母亲在一起过的事实,要是再来一个萨日朗,她会崩溃的。
最可怕的是以娜娜她娘那代人的做派,这事难说。
“不懂。”杨棋从公主身边离开,她走下车,又点上烟,故意冲着诸葛文徐徐吐出烟雾,“阿文,没必要这么激我,我喜欢小家碧玉的女孩,你这是大鸟依人。”
她知道诸葛文没什么恶意,只是她就是很喜欢惹诸葛文生气,从前公主还给她们取绰号,说她是欠打,诸葛文是不高兴。
果然诸葛文又生气了,“哎你!”
“易怒是兵家大忌。”她倒转过烟斗,敲了敲诸葛文的肩。
“烦人。”诸葛文把她的烟斗拨开。
“不过,”就在她想替芍阁公主说两句话的时候,那边一名女子问俞七的那房妾室,“姑娘贵姓?所从何业?官居几品?”
瞧打扮,女子上袄芍药花补,双袖刺绣白鹤,虽然她不清楚这种规制的衣裙是什么品阶,但感觉这名女子官阶不低。
两句话过去,那女子转身,先是用漠西的语言和另一名女子攀谈,没多久,她忽然换了官话,发音生硬,磕磕巴巴,但她是响亮地说,“算了,我受不了你了。这是诸葛侯娘的小夫人。”
一下子,诸葛文和柳氏外加那名女子的表情都变了。
柳氏眉毛挑的快上天了,“什么是诸葛侯娘?”
“她不是我的妾室!”诸葛文目瞪口呆。“她不是!”
她猜帮忙换官牒的那个姑娘是中州人,上前对她说,“是这样的……”
可她说了一通,忽又意识到,倘若这个姑娘信国官话讲得好,大概那个女子也不会跟她说那么磕巴的官话了。
“云菩。”她又不得不走回来,“你跟她讲。”
“说起来,我也好奇,”云菩端详着诸葛文,“你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她?”
说实话,她也怀疑。
“因为她不想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我也不懂,我怎么知道!”诸葛文恼羞成怒的样子真的很像欲盖弥彰。“反正她要来,我也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于是,她看在诸葛文过几年就该死了的份上,大慈大悲地成全了诸葛文和柳夫人,跟玉岫说,“这是诸葛文的平妻,不是侧室,她有两房妻,一男一女,平妻在中州,也算正室的。”
玉岫自然通情达理的请走了柳夫人。
她纵容素言与她们一起欣赏了会儿诸葛文那扭曲又铁青的表情,才说,“赫连素言,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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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季节其实是上城最适宜的时候,自北而来的寒风驱散了秋日久久盘桓不去的阴云,此刻天空蔚蓝,温暖的阳光平衡了北风的寒冷。
素言最喜欢这个时候买上一壶热奶茶,坐在店家二楼临窗的位置,吹着凉风发会儿呆。
只是现在她一点都不喜欢小凉风了。
茉奇雅比北风还可怕。
对上茉奇雅,素言莫名想到了一句前朝的诗——北风卷地白草折。
她真的有点怀念延龄。
没有延龄的打岔与抖机灵,她和茉奇雅之间只剩质问。
“你这都是借口。”茉奇雅确实是很生气了
“话是你说的。“素言也没什么好脾气,没有人会在一大早挨骂的时候还有好脸子。“你这么写,要金墨娘娘那么说,你还能怪别人当真?”
“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可不是江南,不是蜀中。”茉奇雅环顾她的帐篷,一通翻箱倒柜的,也不知道再找什么。
可能是找不到,她就放弃了,转过身,忽然拿扇子,抵在她的脖子上。
那是钢铁打制成的扇片,冰凉,还带着一股铁味,
“这里粮食一年最多收一次,倘若遇上春雪,一整年颗粒无收,甚至牧草都会被冻死,不管是牲畜还是庄稼,都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我的担心是饥荒,你知道人没有饭吃会变得多可怕吗?”云菩道,“我知道我说过什么,我也清楚我是怎么说的,可我不能让她们无穷无尽地冲进上城。我相信你也是好心,才将她们放进来,可你以为你是给她们一条生路,但你怎么知道这里就不是死路?仓储的粮食是有限的,我问你,要是明年开春下雪,这些人,吃什么?”
素言只会一梗脖子,“那你怎么知道,她们来上城不是一条生路?她们有了土地,有了铺子,能自己做工,赚一些钱,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花钱就行,能坦坦荡荡地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而我们,有了漂亮衣裙,好吃食物,她们从各方各处来,做各行各业,带来新鲜玩意,人们会去买,一买一卖,我们能收到更多的税,她们求一条活路,你求一把龙椅,在我看来,这不怎么冲突。”
态度上,素言比双双好许多,只是作为东之东的女孩,她也具有顶嘴的毛病,没道理就耍无赖,“而且,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告诉她们坐卖菜车原路返回,你让她们回去,她们能回到哪里去?她们从家里逃走,一旦回去,不是被沉塘,就是被绑上火刑架,还不如在河里淹死?”她甚至还很自负的说,“说不准清点一下人数,没增没减,女人往这边跑,男的往那边跑。一出一进,扯平了。”
“男人才不会跑,男人只想从我们手里夺回来西信。”她放弃跟素言这个弱智掰扯,“上城的中人,一个都不留。如果有人要生小孩,去青城或者燕州,反正两三天的路。”
少一张嘴吃饭是一张嘴,一旦变幻莫测的气候给她一个来年颗粒无收的大惊喜,至少她要保证上城每个人能分一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