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她跟诸葛文吵架,她们根本就没吵几句,因为诸葛文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也不懂诸葛文说什么,她只知道诸葛文突然抢过她的碗,把她的粥倒了。
这一次那可真是气死她了。
吵着吵着,诸葛文忽然间就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你看看你,像螳螂一样。”
她的手扣紧了碗。
穷尽她毕生的教养,她忍住了。
裴笙复述,“螳螂。”
“绿色的那个小虫?”琪琪格对中州官话的理解时灵时不灵,在不需要她懂得时刻,她偏偏懂了。
“没坏。”她把琪琪格啃了一口的牛骨头扔回给琪琪格。
琪琪格叫唤,“你都没吃。”
“冬天是不会有东西坏掉的。”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我有事情。”
她不得不出去吃个晚饭,否则她怕自己忍到忍无可忍真的起了杀心——这会儿把诸葛文处理掉会把事情变得很麻烦。
自她第一次激怒之下将臣子当朝处死后,她与朝臣起矛盾时,总会不自觉地想到这一简洁的处理方案,因为很多时候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一个,空出一个位置,一群人巴望着补任,同僚都会吝啬落下一滴唇亡齿寒的眼泪。
她估计这会儿去金墨家的下场肯定是洗碗,就跑去了娜娜家,成功赶上娜娜家的饭点。
萨日朗和诸葛文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太久不去娜娜的母亲家里吃饭,她都忘记了萨日朗是一个认为长绿叶子的蔬菜是草的女人。
在萨日朗眼里,土豆、山芋、茄子和葫芦、丝瓜这种东西算蔬菜,但蔬菜是厨房里的异教徒,她不喜欢吃菜,当然,她不是牛、羊或兔子这样的小动物,因此,她也不吃草。
萨日朗烤了一块十斤重的猪肋排,“清一清存货,快过年了,过年时我想杀一批新的猪和牛,我们吃点新鲜的,所以把这些冻肉先吃掉。”
双双长长的叹息,转身端着自己的碗去拌了一碗黄瓜。
从双双的行为和娜娜自己开始包青菜香菇包子可以揣测,至少她家已经连着吃了半个月这种纯肉煮的菜。
娜娜看着猪排骨,视线都透着郁郁寡欢,“阿娘,娘啊,这已经是第十九顿烤排骨了,我们不能吃点别的肉吗?烤鸡也是很好吃的。”
当然娜娜家也有个小叛徒。
珠珠说,“有肉吃就不错了,我小时候在街上流浪只能吃泔水。”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提泔水。”娜娜支着脑袋。
珠珠想了一个生动形象的比方,“好,混在一起的剩菜汤。”
“吃蜜瓜吧。”阿娘唯一的一盘素菜是从地窖里化了一个去年夏天冻起来的瓜,而瓜冻过再融化会泡在汤里,看着就没食欲。
这时茉奇雅解救了她。
“想不想出去吃?”茉奇雅突然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好的呀。”娜娜蹭地一下子站起来。
只是随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别看她听裴妃和太后那些暧昧过往听得津津有味,可同样的事情砸在自己脑袋上,她和茉奇雅一样的尴尬。
阿娘叫她把珠珠也带走,“那正好,你们晚上去茉奇雅家睡吧,别回来了。”
“凭什么呀。”她无比虚弱地挣扎,“这也是我家。”
阿娘她们那代人是真的荤素不忌,直说,“那你是想一起来还是想在家里听床?”
这导致她抱头鼠窜地上了街。
“你为什么要问那么一句啊。”珠珠嘟囔着。
“她们怎么这样?”茉奇雅瞪着个大眼睛,茫然又彷徨。
“你说我们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变得和她们一样。”娜娜垂头丧气的。“公然的,堂而皇之的,就把小孩从家里撵出去。”
“不会的。”云菩笃定地回答。
只有萨日朗和金墨这种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街上昏暗灯火照亮着斜织的雪,靴子踩在松软的新雪上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们找了家还开着的酒馆,钻了进去,但店家快关门了,下酒菜只剩下烤山芋。
她伸出手烤着火,贪图着火焰的温暖。
娜娜捧着酒酿汤圆,没成想是鲜肉的汤圆,不小心第一口就烫到了,不得不咬着舌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含糊不清地说,“说起来,你怎么大半夜的跑了出来?”
茉奇雅是真的惨,可怜兮兮的捧着馄饨面,“我母亲非要跟我谈来世,死后。”
“真可怜。”她挨挨茉奇雅的脑袋。
“说起来,来世是什么样的?是重来这一世,还是变成另一个人?”珠珠问。
“变成另一个人是轮回了吧。”娜娜思考着。
“假如是重来这一世,你们还知道着自己的人生,那你们会想做什么?”云菩好奇地问道。
这下可打开了话匣子。
娜娜那个眉飞色舞,声调越来越高,嗓门越来越大,“我当然是礼贤下士啊。所有的贤臣名将,我从她们出生就去她们家门口堵她们,我要拐走一群小年糕,让她们给我鞍前马后效力,上战场杀敌,说不准我也能当大娘娘了。”
珠珠指着娜娜,“你这都什么反臣言论。”
“王侯将相宁有种呐。”娜娜说着从前一同在帐下上课时老师讲授的陈涉世家——娜娜的母亲读过的书比较有限,但寥寥记于心中并代代传承的话语除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富贵险中求”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起来。”云菩刚开了个头,又沉默。
她严格来说只对两个人很满意,碰巧是一将一相——罗袖及郑棠。
倘若当真男子生来就比女子优秀,她认为中州唯一的男人就是郑棠,因为郑珏她二伯是真的有种,年轻时敢娶妓为妻,还为妻子请封诰命,中年时敢在新郑埋了一城/火/药准备跟她同归于尽。
至于罗袖,她样样都很满意。
因为罗袖唯一的缺陷——她是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导致流落到西信的小郡主,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她母亲是太常长公主,罗袖的母亲是宁国大长公主,就出身而言,她和罗袖谁都别嫌弃谁。
罗袖曾跟她讲过一些自己为何流落西信的原因。
大长公主自觉命不久矣,逼罗袖嫁给郑珏二伯的学生,认为这是罗袖下半辈子的依靠。
但罗袖当时刚满九岁,她懂什么联姻与朝堂动荡。
她只知道母亲不要她了,哭着往回跑,而大长公主却闭门不见,叫家仆把她绑回婆家。
于是罗袖赌气离家出走,路遇一群北上的流民,便跟着来了上城,因是孩子的缘故,稀里糊涂被送去了保育院,又浑浑噩噩地被选入军中。
娜娜的幻想启发了她,或许她可以早一点认识罗袖,于公,罗袖是出类拔萃的将军,于私,她俩是亲戚。
怎样她都应该对罗袖照拂一二,同时可以让罗袖给她打打下手。
“要不要去保育院看看小豆包们。”她提议。
只要罗袖没说谎,她就能在上城的保育院找到罗袖——当然也不排除罗袖和郑珏一样,都是一步八十八个谎。
“为什么?”娜娜吹着桂花酒酿。
“你要提前认识一下小尾巴呀。”茉奇雅说,“说不准人有前生,你会看见几个眼熟的小年糕,一下子就想起来哪个芋头是可造之才。”
“你说的有道理。”娜娜沉思片刻。
有时她还是迷信的,就像她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差的原因是她家门口挂着干巴尸——还不是昂贵的大理干巴菌子,是她爹。
说走她就拽上珠珠,和茉奇雅一起去保育院溜达一圈,反正快过年了,迟早要走这一遭,提前来了过年时就不用跑到这么远的地方,送几根冰糖葫芦。
只是她的养一串小尾巴是随口说说,而茉奇雅是真的一个个的打听几个聪明的小年糕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年年是最厉害的。”尹尚宫自豪地拍着女孩的后背。
云菩心里补上一句——年年是最菜的。
年年和延龄是她见过最能浑水摸鱼的两个混子。
“她可聪明了。”尚宫夸道。
“嗯。”云菩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年年是最笨的,怎么教都教不会,别人是大智若愚,她是一块真芋头。
她与尚宫攀谈着,四下里留意着周围动静——也容不得她不留意。
一个小女孩坐在灯下呜呜呜的哭着,身边围了一群小姑娘。
“她怎么了?”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做做样子,问。
“她是爱哭鬼。”年年忽然提高声音,冲那个方向大喊,“你要自己学会提裤子,学会自己擦屁股,不能每次去解手,都要我们去给你提裤子和擦屁股,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屁股。”
“华年年!”那个爱哭鬼嚎啕着,大概是颜面扫地让她下不来台。“谁,谁,谁……”她抽噎着,“谁要你来帮我提裤子。”
“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为什么不会穿衣服不会擦屁股!你连筷子都不会用!”华年年忽然呜地一声也哭了,“我不要天天伺候你,我也不是小婢女。”
“我从来没找你给我提过裤子!”那个女孩像斗鸡一样冲过来,还把她往旁推了个趔趄。
刹那间,华年年突然报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名讳。
“罗袖你大王八蛋!”华年年回以嚎啕,“你连吃饭都靠我们几个给你喂,连个谢谢都不说。”
云菩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神情,不过这不影响她觉得自己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