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柯跃尘彻底改变了主意。
原先他真心实意地想跟前男友做一个经济上的了断,只因内心坦荡,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一个在感情中有所企图的人。
可当他回到小木屋,面对一屋子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物品时,隐藏在心底许久的逆反情绪却以摧枯拉朽之势重见天日——
既然还不清,那索性一样都不还。
凭着这股倔劲,他找来几只巨大的纸箱子,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小木屋里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统统装了进去,就连冰箱里仅剩半瓶的洋酒都没放过。
毕业加上期末,所有人都忙着收拾东西往外搬,只有他像个倒行逆施的二愣子,不辞辛劳地把外面的家当往宿舍里送。
好在宿舍虽然不大,但人走楼空之后八人间秒变一人间,倒也有地方让他尽情折腾。
就这样一趟又一趟蚂蚁搬家似的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小木屋终于被彻底搬了个空。
整理完最后一箱东西时恰逢傍晚,西天边红霞似火,柯跃尘靠在阳台上目送那轮硕大的夕阳,看着它一点一点坠入层叠的楼宇间。
进屋后眼睛热热的,仿佛落日的余温还撒在眸中没有消散,他一边揉眼,一边往床头走,脚下却一不小心踢到角落里的书桌。
书桌同样遭遇过洗劫,漏网之鱼是一支碳素笔、一叠便签纸和一本易垒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书——《月亮与六便士》。
碳素笔是黑色,便签纸是白色,而书的封面则是深蓝色的背景之上镶嵌了一枚金黄色的月亮,油画般的笔触绚丽异常。
见状,柯跃尘目光微动,忽然很想在纸上写点什么,可提笔后又觉得没那个必要。
大脑陷入沉思,末了,他撕下一张空白便签纸,将它直接贴进印满文字的书页里。
离开小木屋后,柯跃尘回学校把饭卡里的钱退了出来,因为同居那会常年有人做饭,很少有机会光顾食堂,故而卡里余额相当可观。
他用这笔不属于自己的钱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并一些骑行物资和装备,尔后背上那台同样不属于自己的相机,踏上了未知的骑行之旅。
说未知是因为柯跃尘起初并不确定自己要去哪,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离开南京,离开这座繁华闹攘的城市。
可一想到南面是海,有蔚蓝色天空和潮汐,还有沙滩海风和暴雨,他便毫不犹豫地把车头指向了北方。
出门时本就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而寒冬腊月的天亦随着北上的车头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
十天后一人一车缓慢进入山东省地界,彼时人依旧精神,可车却在冰天雪地中华丽地罢了工。
而且罢工地点还相当不凑巧,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外,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青天白日,太阳当空,推车走路完全不冷。
只是路上人烟稀薄,看起来没有修车的地方,就在柯跃尘打开地图,预备找个落脚之处的时候,一辆皮卡蓦地停在身边。
手握方向盘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圆脸男人,语气十分自来熟:“兄弟,要搭车一块儿上路吗?”
“谢谢,但我车坏了,得找地方修车。”
“修车?这大过年的谁给你修车?从这儿往前二十公里你都未必能见到人!”
“啊?真的假的?”
“这条路我开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难不成还忽悠你啊!”那人蛄蛹着嘴里的口香糖,正色道,“不如你跟我去内蒙吧,等坐上马背,我保准你再也不会稀罕手上那辆破车!”
兴许是太累,兴许是太热,又兴许是那人一口地道的南京话,总之最后柯跃尘干脆地上了车。
他从没奢望过在充当爱情逃兵的日子里,会有人跟他一路同行,就像他完全没料到自己再次回到南京,竟然是三个月后的立夏。
回来后方才知道心中对这座城市有多眷恋,那股独特的潮湿气是内蒙没有的,再次萦绕在鼻尖的时候有种乡音未改的怅然和欣喜。
校园里光景依旧,随处可见疾步匆忙的身影,而比故地重游更让人兴奋的,则是在熟悉的地方偶遇熟悉的面孔。
隔着老远柯跃尘就看到了在朝自己拼命招手的胡严,这家伙貌似比之前沉稳了许多,想必是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两人勾肩搭背,相谈甚欢,胡严阴阳怪气地拿他打趣:“哟,老柯,怎么现在碰你不一惊一乍的了?”
一句话直击要害,但柯跃尘只是跟着笑了笑,没接。
“对了,你腿上没落下什么毛病吧?”
“没,恢复得挺好的。”
“哎,你说说你。”胡严感叹道,“要不是辅导员说你摔断了腿回不来,我差点以为你畏罪潜逃了!”
“什么畏罪潜逃?”
“大院那边出了桩凶杀案,你没听说吗?”
“凶杀案?”柯跃尘惊诧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学期,死了一个国贸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