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对。”柯跃尘也无比干脆,“二十分钟就到。”
小木屋距易垒新街口那个家仅三站路,二十分钟绰绰有余,尽管如此,这依然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人用谎言欺骗他,他不过用另一个谎言来验证,而且只是验证,不是拆穿。
“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家里有人在。”
“那你下楼,我们在楼下见面。”
“柯跃尘。”易垒语调很轻,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你有什么事,先在电话里说。”
柯跃尘闭上眼,握紧手里那块冰凉的玻璃疙瘩:“我要把那颗‘心脏’还给你。”
听筒里瞬间安静下来,世界仿佛被抽离成真空,无法传播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问:“你确定?”
“我确定。”
“还有其他事?”
“就这一件事。”
“那好。”他发出一声冷笑,带着不知是讽刺还是惨淡的味道,“你如果要还,就把我交给你的东西全都还回来。”
“其他东西我也会还的!所有东西我都会折算成钱,分文不差地还给你!”
那人依旧在笑,语气却很平静:“除了钱之外呢?”
除了钱之外还有什么?
那些东西不都可以用钱买到吗?
“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的,柯跃尘,有样东西你一辈子也还不了!”
说完不等他开口,对方就直接挂了电话。
忙音“嘟嘟嘟嘟”地回响,柯跃尘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远处传来“叮呤当啷”的声音,循声看过去,竟是易垒出现在了方才消失的地方。
他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却直觉那人脸上带着笑容,大获全胜的笑容,因为他一边走一边炫耀似的朝女生挥舞着手里的东西——一串吵吵闹闹的金属钥匙。
与此同时,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也同样握着个东西,却安安静静不声不响——那台刚刚被他挂断电话的手机。
他的手机屏幕尚且亮着,发出微弱的光,那光像黑暗中未熄灭的星星之火,亦像两颗分开的心之间依然连接着的某种联系。
这种联系似一根吊着千钧的头发丝,虽然微不足道且岌岌可危,但却足以坠着心底所有的不甘,让柯跃尘再次按下拨号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听筒里始终没有响起回音,等再次抬头看过去,那点微光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再也遍寻不到了。
而往日的情爱与时光,那些他和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亦成了无足轻重的乱麻,被一句冰冷且机械的女声彻底斩断——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直到此刻,柯跃尘才恍然大悟般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所谓的命中注定,不过是别有用心的欺骗,原来所谓的长相厮守你情我愿,不过是处心积虑的抛弃和背叛。
原来他是他的孽。
夜空静谧而深邃,像一扇通往虚无的大门,释放着无尽的黑暗。
撕去虚情假意的面纱,恋爱时的真心以待会让他的铁石心肠产生一丝丝愧疚吗?
如果他从始至终都只把自己当作盛载欲望的容器,那么在和别人上床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个曾经雌伏在身下的自己吗?
会为此感到痛快和慰藉吗?
还是会鄙夷和不屑?
嬉笑声传来,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冰雨,把柯跃尘封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而灯下那对男女已经牵着手朝出口走去了。
希望全军覆没成了绝望,亦有毁天灭地的恨萦绕在心头,大脑下意识的反应是追,追上去,拦住那对厚颜无耻的狗男女!
可摔在地上的瞬间柯跃尘才明白,事与愿违和祸不单行方是人生常有的形态,滔天的恨和怒终究逃不出破败的身与心。
手和腿磕到了尖利的碎石,灼烧般的疼痛蔓延全身,而嗓子则像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弹簧,翻涌着撕裂般的血腥味。
眼下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柯跃尘强忍着钻心刺骨的折磨想要起身,一抬眼,却看到了草丛里那块泛着光的圆形玻璃。
那东西顶端系着红绳,跌落在地后依然完好无损地栓在手机上,光线隐隐落下来,洒在凹凸不平的表面,成了一滩支离破碎的白色残渣。
这一刻,裂帛般的声音响彻耳畔,所有理智、隐忍、自欺欺人纷纷土崩瓦解,碎裂成草地上污秽的衣衫和衣衫里扭曲的肢体。
像个奄奄一息的疯子那样,柯跃尘挣扎着爬过去,在杂乱的窸窣声中扯断红绳,尔后发狠般地把那个东西扔了出去。
“砰——”,那东西发出粉身碎骨的声音,但音色略显沉闷,不像是砸在了地上。
尔后不待察看,空气中忽又飘来那股熟悉的花香,甜腻之气比之前两次都要浓烈。
那味道混杂着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后又返回鼻腔进入胃中,化作一阵痉挛的胀痛,将如鲠在喉的混沌一股脑逼了出来。
口腔里满是酸苦的味道,而那些附骨之疽般的顽疾也伴随着苦涩粘稠的胃液一起,在一次又一次的干呕中被排除殆尽。
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味道已经散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梦魇终于落下帷幕,冰冷的汗水和泪水在脸上混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
但没关系,他活了二十二年,爱过恨过,活过死过,往后就算瞎着眼睛,也一样能将某些人看透看清。